第24章 九五后的骑士

最新网址:http://www.hlys.cc
  哥廷根的春天依旧年复一年地如期而至,黎曼庄园的菩提树萌发新绿,学术的空气里却悄然涌动着新的波澜。时间悄然滑入2017年下半年,张益唐在新罕布什尔大学那间闭关已久的办公室里,依然在与希尔伯特的手稿、谱ζ函数的解析延拓,以及如何将流形谱理论与素数分布联系起来的巨大难题苦苦搏斗。进展微乎其微,那种深入骨髓的停滞感与年岁渐长带来的精力衰退交织在一起,让他的研究步履维艰。

  就在这时,通过学术圈内的邮件列表和预印本网站流传的消息,像一根细小的冰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他本已焦虑不安的心里。消息的核心是关于艾莎数学科学中心那位新晋的、年仅22岁的“骑士”——徐川。传闻称,这位被赵小慧殿下寄予厚望的年轻人,在协助菲尔兹奖得主米尔扎哈尼教授进行学术交流后,似乎从中获得了关键灵感,已将下一个研究目标,锁定在了孪生素数猜想上。

  起初,张益唐并未太过在意。孪生素数猜想是数论界的圣杯之一,每年都有无数人宣称取得进展,但大多昙花一现。然而,随着更多细节通过非正式渠道隐约传来,他的心情渐渐变得沉重起来。这些零碎的信息拼凑出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画面:徐川研究这个问题的心态和路径,与他截然不同。

  在一次小范围的线上学术沙龙中(张益唐作为受邀听众旁听),他亲眼见证了令他心神剧震的一幕。那是艾莎数学科学中心组织的关于“几何化方法在离散问题中的应用”的研讨会,徐川作为报告人之一,在介绍完他与米尔扎哈尼教授合作引发的关于“范畴化重正化技术与谱隙估计”的新想法后,在互动环节,有与会者问及他接下来的研究计划。

  视频画面中,年轻的徐川扶了扶眼镜,脸上带着一种属于顶尖学府天才的、混合着谦逊与极度自信的神情,语气轻松地回答道:

  “接下来可能会花些时间尝试一下孪生素数猜想,作为一个具体的案例研究(case study)。”

  案例研究。

  这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张益唐的心上。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个耗费了他大半生心血、让他寝食难安、被视为数论皇冠上最难采摘的明珠之一的难题,在眼前这个年轻人口中,竟然轻描淡写地成了一个“案例研究”?一种用来验证新想法、新工具的“练手题”?

  更让张益唐窒息的是徐川随后的解释:

  “我们觉得,孪生素数猜想本质上是一个局部紧性(local pactness)和关联函数衰减(corrtion decay)的问题。用晴子流形(这是以中森晴子陛下命名的、一类非常重要的无穷维辛流形)的谱隙理论(spectral gap theory),结合微局部分析(microlocal analysis)对素数分布几何化(geometrization of prime distribution)后产生的奇点传播(propagation of singrities)行为进行刻画,或许能绕过传统解析数论中那些复杂的振荡和估计,直接从几何拓扑的刚性(geometric-topological rigidity)出发,给出一个存在性的证明框架。”

  徐川的语速平稳,用词极其专业,每一个术语——晴子流形、谱隙理论、微局部分析、几何化、奇点传播——都像一把把锋利的刻刀,雕刻出一个张益唐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数学世界。熟悉,是因为这些概念指向的终极目标,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孪生素数猜想;陌生,是因为徐川所使用的语言、工具和整个理论框架,完全超出了张益唐浸淫数十年的筛法和经典解析数论的范畴。这不再是优化武器,这是直接动用了完全不同维度的“法则武器”。

  画面中,作为主持人的赵小慧殿下出现在镜头一角,她微微颔首,补充道:“徐川的这个思路很有价值。关键是要处理好几何化过程中,离散素数分布与连续几何对象之间的对应函子(correspondence functor)的正则性(regrity)问题,以及由此诱导的前向子(propagator)的双曲性(hyperbolicity)。这或许是打通几何与数论壁垒的一个关键切入点。”

  师徒二人的对话,如同在讨论一个已知有标准解法的高等数学习题,充满了技术性的探讨和对可能难点的预判,唯独没有张益唐所熟悉的那种面对世纪难题时的如履薄冰、呕心沥血的沉重感。

  研讨会结束后,张益唐呆坐在电脑前,屏幕早已变暗,映出他苍白而憔悴的脸。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巨大震惊、深切无力感和某种近乎荒诞的绝望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花了整整四年多的时间,殚精竭虑,试图理解、消化、甚至勉强运用从哥廷根带回来的“谱ζ函数”思想,却始终感到隔靴搔痒,如同一个小学生试图去理解广义相对论的场方程,每一个符号都认识,但其背后的深刻物理图景和数学结构却遥不可及。他以为是自己年事已高,学习能力下降,或者是天赋有限。

  可现在,他明白了。

  不是他不够努力,也不是他天赋太差。而是他,张益唐,一个在解析数论传统路径上攀登了数十年的学者,与徐川所代表的艾莎学派新生代之间,存在着一条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条鸿沟,不是勤奋可以填补的,甚至不是单纯的天赋可以跨越的。这是学术血统、知识体系和思维方式的代差。

  徐川,从踏入数学领域开始,呼吸的就是“万有流形”的空气,聆听的就是“范畴化”、“几何化”的语言,使用的是“微局部分析”、“导出代数几何”的工具。孪生素数猜想对于他而言,不是一个需要耗尽毕生心力去正面强攻的堡垒,而只是一个用来检验和锤炼他那套与生俱来的、更高级的“数学操作系统”性能的试金石,一个应用程序。他思考的起点,直接就是“晴子流形的谱隙”,是“几何拓扑的刚性”,是“函子对应”。这些在张益唐看来需要漫长学习才能窥其门径的高深理论,是徐川思考和解决问题的母语。

  而张益唐自己呢?他的母语是筛法,是圆法,是复分析不等式。他就像一个凭借惊人毅力和技巧,终于学会了使用精良的弓箭和陷阱的原始部落的优秀猎手,历经千辛万苦,发现了一头传说中巨兽的踪迹,并为自己能偶尔伤到它而自豪。然而,就在他苦苦追踪,以为自己在接近目标时,却惊恐地发现,来自高度文明世界的继承者,已经乘坐着悬浮战车,搭载着能量武器,锁定了那头巨兽,讨论的只是用哪种型号的弹药可以更高效、更优雅地完成“标本采集”任务,以便带回实验室进行“案例分析”。

  “案例研究”…… 这四个字在他脑中反复回响,每一次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毕生追求的梦想,他视为学术生涯顶点的目标,在别人那里,只是一个练习,一个测试,一个……“案例”。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感攫住了他。这不是面对难题久攻不克的沮丧,而是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所在的赛道,与真正的竞争者所在的赛道,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维度。他是在用双腿奔跑,而对手,乘坐的是超越音速的飞行器。这已经不是竞争,这是观测与被观测的关系。

  他回想起自己在哥廷根时,心中还曾暗暗抱有的一丝幻想:或许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和对问题的深刻理解,能在新的理论框架下找到独特的突破口,甚至……与学派的精英们一较高下。现在想来,这是何等的妄念!他竟然幻想以一个“凡人”之躯,去觊觎“神域”准神王们的猎物?去与他们竞争那早已被纳入其战略版图的课题?

  他不是在挑战,他只是在不自量力地、徒劳地试图触碰一个早已被更高级智慧纳入其规划中的“项目”。徐川的介入,甚至可能都不是针对他张益唐,那只是学派内部自然的知识流动和人才培养的一部分。他张益唐,连同他为之奋斗半生的孪生素数猜想,在艾莎学派宏大的学术视野中,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案例”。

  电脑屏幕的倒影中,张益唐缓缓低下头,将脸埋入双掌之中。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窗外,新罕布什尔的夜幕已然降临,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冰冷的星辰。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孤独。零点的未尽之路,在他面前,第一次显现出了其无比残酷的一面:这条路,不仅漫长艰险,更存在着无形的、由知识壁垒和学术传承铸就的悬崖峭壁。而他,一个来自另一条小径的孤独行者,似乎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眼睁睁看着对岸的灯火通明,却找不到渡过去的舟楫。
  http://www.hlys.cc/50458/37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hlys.cc。翰龙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hly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