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渊影重重 薪火再临

　　死魔渊深处，那被混沌光芒抚平后的法则归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宁静。宁凡——或者说，恢复了前世记忆与今世身躯微妙共存的存在——立于这片空寂之地，手中混沌镇墟碑散发着温润的灰蒙光晕，其内一点七彩灵光静静沉浮，如同呼吸般明灭。

　　“云曦……”宁凡指尖轻抚碑身，感受着其中微弱却坚韧的灵性波动。这块由昔日归墟镇寂碑核心碎片与他轮回所携碎片融合而成的新碑，不仅是他大道的延伸，此刻更成了温养云曦最后本源印记的摇篮。比起直接融入他心渊，碑中蕴含的混沌生机与镇寂道韵，对云曦这等纯净灵体的恢复更为温和有利。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这片地下空间。曾经沸腾的混乱法则与蚀骨魔气已被暂时梳理、镇压，但那种源自地脉深处的、沉淀了数百年的沉重怨念与寂灭伤痕，并未根除，只是如同蛰伏的凶兽，被石碑之力压制在了平静的表象之下。这里是无尽伤疤的缩影，是真界对抗寂灭代价的凝结。

　　“此地……当年我倾力一战，剑意留痕，守护执念与陨落者的不甘交织，加上残存的寂灭本源……经年累月，竟形成了如此奇诡的法则归墟。”宁凡缓步行走，脚下是光滑如镜、却冰冷坚硬的黑曜岩般的地面，那是极高浓度的负面能量被强行压制、固化后的产物。他融合的记忆中，关于此地最终战斗的画面依旧惨烈清晰。无数北荒修士、战神部勇士，连同强大的寂灭魔灵，在此同归于尽，血肉魂灵与道则一同崩碎，融入了这片土地。

　　他的视线投向更深的黑暗。混沌镇墟碑传来的感应并未因融合了核心碎片而完全平息，反而指向了深渊更下方，那里似乎还有着什么，与此碑，与他，乃至与这整个死魔渊的形成，有着更深层的羁绊。

　　“下去看看。”宁凡没有犹豫。修为虽远未恢复，但境界与眼界已然重归，更有混沌镇墟碑护身，只要不遭遇超越理界的存在，自保应当无虞。他身形缓缓下沉，如同融入黑暗的流水，石碑的光晕照亮着下方深不见底的垂直洞窟。

　　洞窟四壁并非岩石，而是层层叠叠、半透明状的暗红色“结晶”，其中封印着无数扭曲的面孔、破碎的兵器残影、乃至星辰爆裂的刹那光辉。这是记忆与能量的化石，是那场大战被时空与特殊环境定格下来的残酷剖面。仅仅是凝视，就能听到隐约的喊杀声、悲鸣声、法则崩断的脆响，以及一种万物终结的虚无叹息。

　　下沉约千丈，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更加广阔、却令人心悸的空间展现出来。这里没有上下之分，无数巨大的、如同山脉般的骸骨悬浮在虚空中，有人形，有巨兽，有难以名状的诡异形态，它们相互交织、碰撞、甚至融合，构成了一个静止而宏大的死亡森林。骸骨之上，依旧缠绕着未曾完全消散的战意、执念，以及最为精纯的寂灭侵蚀痕迹。

　　而在所有骸骨的中心，悬浮着一物。

　　那并非骸骨，而是一座残破的、仅有十丈见方的黑色祭坛。祭坛材质非金非石，似玉似骨，表面布满了被暴力摧毁的裂痕，但从其残留的基座与几根歪斜的立柱上，仍能感受到一种古老、庄严，甚至带着一丝神圣祭祀意味的气息。祭坛的中心，有一个凹坑，凹坑的边缘形状，与宁凡手中的混沌镇墟碑……竟有七八分相似！

　　“这是……”宁凡瞳孔微缩，飞身靠近。越是接近，混沌镇墟碑的震颤就越发明显，那不是呼唤，而是一种……悲伤的共鸣，仿佛见到了自身残破的故居。

　　他落在祭坛边缘，仔细打量。祭坛上刻画的符文早已模糊不清，但依稀能辨认出一些与“庇护”、“净化”、“归源”相关的古老道纹。而在祭坛基座的侧面，他发现了一行以指力刻划、深入材质的字迹，字迹凌厉，带着他熟悉无比的寂灭剑意与深深的疲惫：

　　“力竭于此，以身镇渊。北荒众魂，吾负汝等。后来者若见，取碑而走，莫延此劫。——宁凡，绝笔。”

　　绝笔！

　　宁凡心神剧震，伸手触摸那冰冷的字迹。指尖传来的，是三百年前那个决战时刻，油尽灯枯、道躯将陨的自己，留下的最后意念与嘱托。原来，当年自己并非直接道消于归墟深处的终极战场，而是在最终奔赴那里之前，曾先来到这死魔渊的最核心，以最后的力量和某种方式，试图在此建立一座“镇渊祭坛”，以安抚、镇压此地滔天的怨念与寂灭残余，并将一块至关重要的“碑”（很可能就是后来崩碎的镇寂碑核心碎片）置于坛上，作为阵眼！

　　但显然，当年的尝试未能完全成功，祭坛残破，“碑”或许在后续冲击中崩飞（成了他在上层找到的核心碎片），或者根本未曾完全安置。而自己留下绝笔后，便毅然奔赴了归墟深处那决定一切的终战。

　　“以身镇渊……”宁凡喃喃重复。他此刻才明白，死魔渊深处这不正常的法则归墟与怨念凝聚，恐怕有一部分原因，正是当年自己试图“镇压”却未能圆满，反而因自身寂灭剑意与陨落者怨念结合，形成的特殊变异产物。自己既是造成此地创伤的参与者之一，也曾是试图治愈它的医生。

　　局中局。当年的自己，在对抗寂灭的全局中，于此地还布下了一着暗棋？只是这暗棋，似乎成了残局。

　　混沌镇墟碑的光芒流转，与残破祭坛产生着微弱的能量交换。宁凡能感觉到，如果能将此碑重新置于祭坛凹坑，或许能真正启动这座未完成的古老阵势，彻底梳理、净化这片死魔渊的核心顽疾。但这需要力量，需要对这座祭坛阵法有更深的了解。

　　他盘膝坐在祭坛边缘，将混沌镇墟碑置于膝上，尝试以自身重新苏醒的混沌道源为引，沟通祭坛残留的阵意，同时仔细感应碑文与祭坛符文之间的联系。这是一个缓慢的参悟过程，如同在时光的尘埃中，拼凑一幅残缺的古老画卷。

　　---

　　就在宁凡于死魔渊底参悟残破祭坛的同时，渊外世界，因他引起的涟漪正在扩散。

　　北荒，天擎大陆边缘，薪火神殿设立于此的“镇渊分殿”。

　　分殿主事，是一位名为“岳烽”的炼虚中期修士，出身原北荒战神部残余家族，对死魔渊既有深切的仇恨，也有深入研究的职责。此刻，他正神色激动又惶恐地站在分殿的传讯法阵前，法阵中投射出的，正是远在星空中央薪火主殿的兵主虚影。

　　“殿主！属下已核实，三日前黑风煞谷巡查队遇险被救之事确凿无疑。救人之青衣少年手段莫测，疑似能直接吸纳、平息地脉煞气。随后其深入死魔渊，踪迹全无。但就在昨日至今，死魔渊核心区域魔气波动异常，时强时弱，且有数次不明道韵震荡传出，经‘窥渊镜’捕捉分析，其波动特质……与主殿秘传的、关于‘那位’的道韵描述，有不足一成，但确实存在的相似性！”岳烽语速极快，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兵主的虚影沉默着，但那双仿佛能刺穿虚空的眼眸中，锐利的光芒如同实质。主殿墟碑的接连异动，各地关于异常能量平息的报告，加上此刻北荒死魔渊这最敏感之地的异常……无数的线索碎片，似乎都指向了一个他三百年来只敢深藏心底、几乎不敢奢望的可能。

　　“不足一成的相似道韵……”兵主缓缓开口，声音透过法阵传来，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与压抑的情绪，“可能是残留剑意共鸣，可能是类似功法，也可能是……轮回转世之初，道韵未显，仅露冰山一角。”

　　他停顿了一下，命令如山压下：“岳烽，本座命你，亲自带领分殿最精锐的‘镇渊卫’，配备最高规格的防护与探查法器，进入死魔渊，向异常区域谨慎探查。记住，首要目标是确认异常源头的性质与安全，其次是尝试接触，但绝不可贸然冲突。若遇那青衣少年……以礼相待，探其口风，观察其与死魔渊环境的互动。一切信息，即时回报！”

　　“谨遵殿主令！”岳烽肃然领命，眼中燃起熊熊火焰。他是听着薪火传说、看着墟碑成长起来的一代，若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那位归来……这将是震动整个薪火纪元的大事！

　　很快，由岳烽亲自带领，三名化神后期、十名元婴巅峰组成的精锐小队，穿着特制的抗魔符甲，携带着能探测能量流动、记录道则波动的阵贵法器，悄然进入了死魔渊外围。他们沿着能量异常波动的轨迹，小心翼翼地向深处推进。

　　死魔渊的环境对这支队伍来说亦是严峻考验。即便准备了多年，越往深处，那无孔不入的魔气侵蚀与怨念干扰也越强。他们不得不频繁停下，结阵抵御，更换消耗过度的护符。路上也遭遇了几波魔化生物的袭击，虽然都有惊无险地解决，但也拖慢了速度。

　　“主事，前方煞气浓度飙升，空间结构开始不稳，疑似接近‘法则归墟’影响区域！”一名手持罗盘状法器的化神修士沉声汇报，脸色凝重。他们已深入了寻常探查队伍绝不敢踏足的禁区。

　　岳烽看着罗盘上狂乱跳跃的指针，又望向手中一面古镜，镜面正显示着前方能量流动呈现出怪异的“平静漩涡”状，这违背了死魔渊能量混乱狂暴的常理。

　　“保持阵型，防御提升至最高，缓速前进。”岳烽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传承自战神部的战刀。他知道，答案可能就在前面。

　　当他们艰难地穿过一片几乎凝成液态的魔气屏障后，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预想中的狂暴混乱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相对“干净”的空间。虽然依旧昏暗，充满死寂，但那种侵蚀神魂的怨念尖啸减弱了许多，空气中混乱的法则碎片也显得“温顺”了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梳理过。地面上，甚至能看到一些被“抚平”的痕迹，如同波浪平息后的沙滩。

　　“这……这是人为梳理的迹象！”一位精通阵法的修士失声道，“而且手段……闻所未闻！并非强行驱散，更像是……调和、归流？”

　　岳烽心脏狂跳，他蹲下身，手指拂过地面那奇异的纹路，感受着其中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却至高无上的道韵。古镜对准那里，镜面疯狂闪烁，最终稳定在一个极其复杂晦涩的道纹图谱上，与神殿核心档案中某个绝密图谱的局部，产生了微弱的呼应。

　　“继续前进！注意所有细节！”岳烽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队伍沿着被“梳理”过的通道继续深入，终于来到了那个通往地下的巨大垂直洞窟边缘。看着下方深不见底、四壁布满记忆结晶的诡异通道，以及从深处隐隐传来的、让混沌镇墟碑产生共鸣的微弱波动，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迫感。

　　“主事，下去吗？下面……下面的能量读数，已经超出了窥渊镜的上限……”负责法器的修士声音干涩。

　　岳烽看着黑黢黢的洞口，仿佛凝望着巨兽的咽喉。他想起兵主的命令：确认性质，谨慎接触。

　　“下！”他咬牙道，“结‘薪火连环阵’，彼此气机相连，一有不对，立刻撤退！”

　　十三道身影，如同小心翼翼坠入深海的石子，缓缓沉入黑暗。周围结晶中映出的无数痛苦面孔与战争片段，冲击着他们的心神，全靠坚定的意志与阵法联结支撑。

　　不知下沉了多久，前方出现微光。

　　当他们终于踏足那骸骨悬浮的宏大地底空间，看到中心那座残破祭坛，以及祭坛边上，那个盘膝而坐、膝上横着一块散发混沌光晕石碑的青衣身影时，时间仿佛凝固了。

　　岳烽的瞳孔缩成了针尖。那身影，那侧脸，那气息……虽然微弱，虽然年轻，虽然与神殿中供奉的画像气势迥异，但那种深植于真界抗争史核心的轮廓，那种唯有在墟碑前感悟多年才能隐约触摸到的道韵根基……

　　他身后的队员更是目瞪口呆，几乎无法呼吸。他们或许未曾亲历三百年前，但薪火神殿的教育，墟碑的传说，早已将那个身影镌刻进灵魂。

　　祭坛边，宁凡似乎早已察觉他们的到来，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清澈却又仿佛蕴藏着无尽星河流转、沧海桑田的眼眸。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支全身戒备、满脸震惊的队伍，扫过他们符甲上薪火神殿的火焰纹章，最终落在岳烽身上。

　　四目相对。

　　岳烽只觉得神魂一颤，仿佛有古老的钟声在灵魂深处敲响。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事先准备好的所有说辞、所有试探，在这一眼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宁凡看着他，看着他们符甲上的火焰纹章，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似是追忆，似是感慨，最终化为一片深海般的平静。

　　他并未起身，只是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这死寂的骸骨空间中：

　　“薪火神殿……如今，是谁主事？”

　　简单一问，却如惊雷炸响在岳烽等人心头。

　　他……直到薪火神殿！语气如此自然，仿佛在问一件寻常旧事。

　　局已现，谜未揭。相隔三百载轮回，于这死魔渊最深的骸骨祭坛之畔，故人遗笔之侧，两代薪火的视线，就此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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