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夜行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知青点里，劳累了一天的知青们早已陷入熟睡，鼾声此起彼伏。

　　唯有沈慧心，在炕上辗转反侧，心里揣着一件隐秘的事。

　　待到月光被浓云彻底遮蔽，窗外只剩下雪地反射的、一片朦胧的灰白时，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

　　借着极微弱的光线，她摸索着穿上一件特意改制过的、异常臃肿肥大的旧棉袄，这棉袄塞了太多棉花，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身形。

　　她又用一条洗得发白、带着破洞的灰色头巾将头发紧紧包裹，连耳朵和下颌都严实实地遮住大半。

　　最后，她拿起一小块从灶膛里摸来的、冷却的木炭，对着屋里唯一一小片模糊的玻璃窗倒影，在脸上细细描画了几道皱纹，又用炭灰将露出的少许皮肤抹得暗沉粗糙。

　　做完这一切，镜中（或者说那模糊的倒影中）的人，已然成了一个身形佝偻、面容苍老、毫不起眼的乡下老妪，与平日里那个清秀文静的沈慧心判若两人。

　　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破绽，这才轻轻吸了口气，将一个小布包揣进怀里，里面是她用自己省下的粮票、以及上次卖山货分到的一点钱。

　　她像一只灵巧的猫，踮着脚尖，避开地上可能发出声响的杂物，悄无声息地溜出宿舍，融入浓稠的夜色里。

　　村外的雪地被踩得硬实了些，但依旧难行。

　　寒风像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即使包裹得严实，也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冷意。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记忆中的那片河套柳树林走去，那里是黑市新的聚集点，比之前更隐蔽。

　　越是靠近，她的心跳得越快，手心也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她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要镇定，要像个真正的、经常来此换东西的老妇人。

　　钻进柳树林，压抑的交易气氛扑面而来。

　　人影幢幢，低声交谈，偶尔有手电筒的光柱一闪而过，迅速熄灭。

　　这里比上次来显得更加警惕。

　　沈慧心没有立刻动作，她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目光快速扫视，观察着情况。

　　她看到有人用鸡蛋换到了火柴，有人用粗布换到了盐。

　　她需要的东西很明确——一小块质地好些的羊毛线，给顾安东织副手套，他扫雪时手都冻裂了；

　　再换点稀罕的糖果，过年了，让大家甜甜嘴；

　　如果可能，还想给顾安东换支好点的钢笔，他写稿子用得着。

　　她看到一个面前摆着几卷线的人，便压低了嗓子，用刻意模仿的、苍老沙哑的嗓音上前询问。

　　讨价还价的过程简短而迅速，双方都怕引起注意。

　　她用几张粮票和一点钱，换到了一小卷柔软的灰色羊毛线。

　　接着，她又在一个看起来面生的、揣着口袋的人那里，用较高的价格换到了一小包用透明玻璃纸包着的水果硬糖，糖纸在黑暗中微微反光，显得格外诱人。

　　最难的是钢笔。

　　她问了两个人，都没有。

　　正当她有些失望，准备离开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老太太，要钢笔？”

　　沈慧心心中一紧，缓缓转身，看到一个用棉帽遮住大半张脸的男人。

　　她点点头。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支半旧的“英雄”牌钢笔，笔身有些磨损，但笔尖看起来完好。

　　“这个，价钱可不便宜。”男人低声说。

　　沈慧心知道这是好东西。

　　她咬咬牙，将怀里剩下的钱和最后几张珍贵的工业券几乎都掏了出来，递过去。

　　男人掂量了一下，迅速将钢笔塞到她手里，转身就消失在黑暗中。

　　交易完成，沈慧心不敢久留，将换到的东西仔细藏好，沿着来时的路，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往回溜。

　　直到远远看见知青点那熟悉的轮廓，她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实处。

　　回到冰冷的宿舍，她迅速脱掉伪装，用冷水洗净脸上的炭灰，心脏还在后怕地怦怦直跳。

　　但摸着怀里那卷柔软的毛线、那包糖果和那支沉甸甸的钢笔，一种混合着冒险的刺激、达成目标的满足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秘的喜悦，在她心底悄然蔓延开来。

　　这个除夕，她似乎也为自己，和大家，准备了一份特殊的“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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