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新身份与老地方

　　那碗热乎乎的面条下了肚，又坐着歇了一会儿，顾安东感觉身上总算又有了力气，那股子因为长途骑行和饥饿带来的虚脱感慢慢消退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还有些发酸的腿脚，对正在院子里收拾柴火的韩瑜说：“我得去大队部一趟，正事要紧。”

　　“我陪你去？”韩瑜放下柴刀。

　　“不用，”顾安东摆摆手，拎起那个装着文件的挎包，“公事公办，我自己去就行。你们忙你们的。”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晚上……等慧心把猪肝炒了，咱们好好聚聚。”

　　韩瑜会意，嘿嘿一笑，冲他挤挤眼：“明白！快去吧，陈大队长看见你，指不定啥表情呢！”

　　顾安东也笑了笑，推上自行车，出了知青点的院门，沿着熟悉的土路，朝着村子中央的大队部骑去。

　　一路上，遇到几个正在村头大树下抽旱烟、闲聊的老乡，看到他，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惊讶和热情的笑容。

　　“哎呀，这不是顾知青吗？咋回来了？”

　　“安东啊！听说你去县里当干部啦？”

　　“吃了没？家去坐坐啊？”

　　顾安东赶紧停下车，笑着跟乡亲们打招呼，递上烟，简单寒暄几句，说是回来公干。

　　老乡们围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种说不清的亲近，仿佛他不仅是以前那个能干活的知青，更成了从柳岔村走出去的、有出息的后生。

　　这感觉让顾安东心里暖烘烘的，又有点不好意思。他告别了乡亲，继续往大队部走。路还是那条路，房子还是那些土坯房，但感觉却和以前纯粹作为知青时，不太一样了。

　　大队部的门敞开着，里面传来算盘珠子的响声和说话声。顾安东在门口停好车，整了整因为骑车而有些皱巴巴的中山装，深吸了一口气，才迈步走了进去。

　　屋里，大队长陈传志正和会计对着账本，嘴里叼着烟卷，眉头皱着，似乎正在为什么事发愁。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当看清进来的是顾安东时，明显愣住了，嘴里的烟卷都差点掉下来。

　　他脸上瞬间闪过好几种情绪——惊讶、疑惑，随即迅速堆起了热情甚至带着点局促的笑容。

　　“哎呦！顾……顾同志？！”

　　陈传志连忙站起身，绕过桌子迎了上来，双手习惯性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才伸出来，“什么风把你给吹回来了？快请坐，请坐！”他一边说，一边赶紧示意会计去倒水。

　　顾安东和他握了握手，感觉陈传志的手心有些潮湿。他脸上保持着平和的笑容：

　　“陈队长，别客气。我这次回来是公干，县里成立了山货土产购销协调小组，我调过去了。”

　　“哎呀！好事啊！这可是大好事！”

　　陈传志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连忙把顾安东让到屋里最好的那把椅子上坐下，自己则拉了条板凳坐在对面，身体微微前倾，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会计端了碗热水过来，放在顾安东面前，也好奇地打量着他。

　　顾安东从挎包里拿出介绍信和文件，神色认真起来：“陈队长，这次下来，主要是传达县里关于今年山货购销的最新精神，特别是咱们村的黑木耳和冬季蔬菜，县里非常重视。”

　　他把文件递给陈传志，开始详细讲解这次的收购标准、时间要求和品质把控的重点。

　　“……总之，大后天，县里的运输队就会准时到咱们公社，咱们村是第一批。数量、质量，都必须严格把关，不能出任何岔子。这是关系到咱们村集体收入和社员分配的大事，也是我们小组的第一次任务，必须打响第一炮。”

　　顾安东的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陈传志听得连连点头，手指着文件上的关键处，嘴里不住地说：“明白，明白！顾同志你放心，咱们柳岔村保证完成任务！绝不给县里拖后腿，更不给你丢脸！”

　　他这话说得格外诚恳，甚至带着点表忠心的意味。

　　看着眼前这个沉稳干练、言谈举止已颇有章法的年轻人，陈传志心里真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以前，自己因为一些工分、口粮分配的事情，没少给顾安东他们这些知青使绊子、穿小鞋，总觉得这些城里来的娃娃吃不了苦，是负担。

　　尤其是对顾安东，觉得他主意正，不服管，更是暗中较过不少劲。

　　可现在……人家摇身一变，成了县里派下来的干部，手里握着关乎村子实际利益的重要资源。

　　陈传志心里暗自庆幸，幸亏当初那些矛盾没彻底闹大，没把关系搞得太僵，面上总算还过得去。

　　这要是当初真把他往死里得罪了，今天这上门的好事，哪还能轮得到柳岔村？恐怕人家公事公办，挑点毛病，就够自己喝一壶的了。

　　想到这里，他后背竟然有点冒冷汗，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热络，甚至带上了几分以前从未有过的、近乎讨好的神色。

　　“顾同志，你看，这具体……咱们村菜地，你是不是得亲自去瞅瞅？给我们指导指导工作？”陈传志试探着问。

　　“嗯，我正有此意。”顾安东点点头，站起身，“现在就去看看吧，眼见为实。”

　　“好好好！我陪你去！”

　　陈传志忙不迭地也站起来，对着会计吩咐，“老伙计，你把咱们村的产量预估表找出来，一会儿给顾同志过目！”

　　走在去往蔬菜种植的村路上，陈传志陪在顾安东身边，时不时指着路边的田地介绍着情况，语气恭敬。

　　顾安东认真地听着，偶尔提出问题。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顾安东能清晰地感觉到陈传志态度上的微妙变化，那种以前隐藏在不耐烦和敷衍下的轻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距离的尊重，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他心里明白，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个人的变化，更是因为他背后所代表的那个位置和权力。这种感觉有些陌生，也有些沉重。

　　他暗暗提醒自己，不管身份如何变，为村里办实事、办好事的初心不能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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