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暗流涌动的清晨

　　夜色还未完全褪去，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蓝色的薄雾里，路灯昏黄的光晕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有气无力。

　　然而，在市里几个条件稍好些的家属院、单位大院里，一种隐秘的骚动却像地下的暗流，在寂静中悄然涌动。

　　“笃笃笃……笃笃……”

　　一阵刻意压低的敲门声，在一栋简子楼三楼的某户门外响起。

　　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睡眼惺忪、裹着头巾的中年妇女的脸。她看清门外的人，愣了一下，压低声音：

　　“张婶儿？这大清早的，你……”

　　门外的张婶儿裹着厚厚的棉袄，脸冻得通红，却掩不住眼里的兴奋和神秘。她一把扒住门缝，脑袋凑过去，热气呵成一小团白雾：

　　“他李婶儿！快，醒醒神！我跟你说个要紧事！”

　　李婶儿被她这架势弄得清醒了大半，赶紧把人让进屋，又警惕地关好门：

　　“啥事啊？火烧眉毛似的？”

　　张婶儿搓着手，跺着冻僵的脚，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投入静水里的石子：

　　“供销社！明天，哦不，就今天！今天要来一批好物资！干货！木耳、蘑菇、黄花菜啥的，还有新鲜的蔬菜呢，听说还有不要票的瑕疵布头！”

　　李婶儿眼睛瞬间瞪大了，睡意全无：“真的假的？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靠谱吗？别又是空欢喜一场！”

　　去年就传过一回，结果大伙儿起大早排了半天队，就来了几捆蔫了吧唧的芹菜，可把人坑苦了。

　　“靠谱！绝对靠谱！”

　　张婶儿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我娘家儿媳妇的兄弟的表妹的婆家的婆婆，她家那口子就在供销系统里开车！内部消息，昨儿晚上运到的库房，千真万确！我这可是头一个告诉你！念着咱们老姐妹的情分，好事儿我能拉下你吗？”

　　这一连串绕口令似的亲戚关系，把李婶儿绕得有点晕，但“内部消息”、“开车”这些关键词，让她心里的天平立刻倾斜了。

　　在这物资凭票供应、啥都紧俏的年月，这种消息就是金疙瘩！

　　“哎呦！我的好姐姐！”

　　李婶儿激动地一把抓住张婶儿的手，“你可真是……太够意思了！这种好事还能想着我！”

　　“那可不！”

　　张婶儿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咱俩谁跟谁！记住了啊，可别声张，就咱俩知道！明天一早，不，现在就得去了！天不亮就去排队！去晚了，毛都捞不着一根！”

　　“去！必须去！”李婶儿斩钉截铁，“我这就穿衣服，拿网兜和钱票！咱俩一块儿！”

　　类似的场景，在这一夜，在不同的院落、楼道里，以各种隐秘的渠道和千奇百怪的“亲戚关系”为媒介，悄然上演着。

　　“王奶奶，我跟您说，您可别告诉别人……”

　　“刘姐，信我的，准没错，我小叔子的连襟……”

　　“赵家嫂子，赶紧的，把孩子叫起来，多个人多个力量……”

　　一传十，十传百。这消息像长了翅膀，又像是投入水面的涟漪，在寒冷的黎明前迅速扩散。信任与怀疑交织，期待与焦虑并存，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驱使着越来越多的人从热被窝里爬出来，裹上最厚的棉衣，揣上攒了许久的票证和皱巴巴的毛票，提起菜篮子、布口袋，悄无声息地汇入尚未苏醒的街道。

　　当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晨雾还未散尽，市供销总社那扇紧闭的大铁门外，已经黑压压地聚集了一大片人。

　　人们呵着白气，跺着脚，互相用眼神打量着，低声交流着，形成了一种紧张而又充满期盼的嗡嗡声。

　　有头发花白、挎着篮子的老太太，有裹着头巾、神色精明的中年妇女，也有被父母从被窝里拽出来、睡眼朦胧半大小子，甚至还有一些揣着手、看似路过却眼神不断瞟向大门的男人。

　　张婶儿和李婶儿挤在人群靠前的位置，看着身后越来越多的人头，既庆幸自己来得早，又暗暗担心东西不够分。

　　“我的老天，咋来了这么多人？”

　　李婶儿踮着脚往后看，心里直打鼓，“不是说就告诉了我一个吗？”

　　张婶儿也有些心虚，强作镇定：

　　“嗨，这年头，谁还没个三亲六故的？消息传得快……不过咱排得靠前，肯定能买着！”

　　天色越来越亮，供销社的工作人员还没来上班，铁门外的人群已经躁动不安。有人开始试图往前挤，维护秩序的队伍开始变形，抱怨声、催促声、孩子的哭闹声渐渐响起。

　　“别挤了！排好队！”

　　“谁踩我脚了！”

　　“妈，我冷……”

　　“什么时候开门啊？冻死人了！”

　　顾安东和马大姐、许工坐着运输队的卡车，到达市供销总社后院仓库门口时，看到的就是前门这人声鼎沸、蔚为壮观的一幕。卡车按着喇叭，艰难地从人群边缘驶过。

　　马大姐扒着车窗往外看，咂舌道：

　　“好家伙！这阵势！咱们这批货，看来是要被抢破头啊！”

　　许工扶了扶眼镜，严谨地说：

　　“这说明我们的工作有价值，切实满足了人民群众的需求。”

　　顾安东看着窗外那些在寒风中翘首以盼、眼神急切的面孔，心中感触更深。他握了握拳，更加坚定了要把这次交接任务圆满完成，让这些物资顺利到达需要的人手中的决心。

　　卡车驶入后院，隔绝了前门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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