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门里门外

　　王梅梅缩着脖子，把半张脸都埋在那条旧得有些发硬的毛线围巾里，顶着清晨凛冽的寒风，紧赶慢赶地往市供销总社跑。

　　心里还嘀咕着可别迟到了，这个月全勤奖可不能丢。可刚拐过街角，她就被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吓了一跳，脚步猛地顿住。

　　供销社那两扇厚重的绿色大铁门前，乌泱泱地挤满了人，男女老少，挎篮的，提兜的，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前张望，呵出的白气汇成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像一大群被惊扰的蜜蜂。队伍早就没了形状，人群攒动着，都想往前挤。

　　王梅梅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抬手看了一眼腕上那块上海牌手表——指针清清楚楚地显示，离上班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呢！

　　“这……这是闹哪出啊？”

　　她心里犯着嘀咕，使劲裹了裹棉袄，试图从人群边缘挤进去，“让一让，麻烦让一让，我上班的！”

　　她这往里一挤，立刻引起了周围人的不满。

　　“哎哎哎，排队！排队懂不懂？后面去！”

　　一个裹着蓝头巾的大妈用力挡了她一下，语气很冲。

　　“就是！我们都排半天了！凭啥让你先进去？”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妇女也帮腔，眼神里满是警惕，仿佛王梅梅是来抢她东西的。

　　王梅梅被推搡得一个趔趄，心里也来了火，站稳了，提高嗓门，也顾不上客气了：

　　“凭什么？就凭我是这里面上班的！我不进去开门上班，你们谁也甭想买！都在这儿喝西北风吧！”

　　这话像一颗冷水滴进了热油锅，瞬间炸开了。

　　“啊？她是售货员？”

　　“上班的？快让她进去！”

　　“同志，同志快请进！别耽误了开门！”

　　刚才还横眉冷对的人群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七嘴八舌地喊着，自动分开一条窄窄的通道，无数道殷切、期盼，甚至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目光聚焦在王梅梅身上。

　　她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低着头，几乎是逃也似的从人缝里挤到了大门前，掏出钥匙，手忙脚乱地开着那把大铁锁。

　　嘴里忍不住低声嘟囔：“邪了门了……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货才刚入库啊……”

　　她哪里知道，那些以“我娘家儿媳妇的兄弟的表妹的婆家的婆婆”为代表的、强大而隐秘的民间信息网络，其传播效率远超她的想象。

　　与此同时，供销社后院仓库，顾安东、马大姐和许工刚跟后勤科的负责人完成了最后一批干货的交接手续。

　　看着盖好红章的回执单，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这趟押运任务总算圆满完成了。

　　后勤科长老卫是个面色红润的矮胖中年人，很好说话。马大姐瞅准机会，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凑过去：“卫科长，这次真是麻烦你们了！你看……咱们大老远从县里跑来，能不能……嘿嘿，方便一下，看看咱们库里有没有那种……不要票的瑕疵品？布头啊，脸盆底儿有点歪的啥都行！也好带回去给同事们分分，沾沾咱们市里供销社的光！” 她话说得漂亮，既提出了要求，又捧了对方。

　　卫科长显然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哈哈一笑，很爽快地挥挥手：“好说好说！你们县里这次支援的货品质量好，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了！小刘，”

　　他招呼一个年轻干事，“带这几位县里的同志去隔壁小库房看看，有啥处理的瑕疵品，按内部价给他们匀点。”

　　“哎！谢谢卫科长！您可太照顾了！”马大姐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在小库房里，马大姐简直是如鱼得水，眼睛放光地挑选着。一匹印染有点不均匀的蓝底白花棉布，几个釉色烧制时略有气泡的搪瓷缸子，还有几双鞋底胶合不太完美的棉鞋……在她眼里都是好东西。

　　许工也仔细挑了两个边缘有点磕碰的淡黄色塑料肥皂盒，准备拿回家用。

　　顾安东对那些不太感兴趣，他的目光被角落里一堆色彩斑斓的东西吸引了。走过去一看，是些印坏了的、或者颜色搭配极其古怪的尼龙丝巾和发卡，估计是哪个小厂试产的残次品，论斤处理的。

　　他蹲下身，手指拂过那些粗糙的丝巾，最终，从一堆花里胡哨的发卡里，捡起了一个。那是一个最简单的一字夹，材质普通，只是顶端那颗模仿珍珠的白色塑料圆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点温润的光泽，混在一堆妖艳俗气的货色里，反倒显得格外干净。

　　他不动声色地将它握在手心，又随手拿了条灰蓝色的、印染模糊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男式手帕。

　　“安东，你就拿这点儿？”

　　马大姐抱着一大卷布头，看他手里就那么两样小东西，忍不住说道，“再多拿点呗！这机会多难得！”

　　顾安东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手帕和握紧的发卡：“够了，卫科长已经够照顾了，咱不能太打眼。”

　　马大姐想想也是，这才恋恋不舍地作罢。

　　结完账，从小库房出来，前门那边传来的喧嚣声已经越来越大了，隐约能听到“开门！”“快开门！”的呼喊。

　　顾安东对马大姐和许工说：“马大姐，许工，时间还早，咱们去前面供销社大厅逛逛？正好也看看咱们运来的这批货，销售情况怎么样，群众反响如何，回去也好跟杨主任汇报得更详细些。”

　　“对对对！是这个理儿！”马大姐立刻赞同，“咱也见识见识市里供销社的气派！”

　　许工也点头：“了解一线销售数据，有助于我们后续工作的开展。”

　　三人于是穿过仓库区，向着前面人头攒动、即将开门迎客的销售大厅走去。而前方大厅里，那扇即将开启的大门背后，是一场早已酝酿好的、关于生存物资的激烈争夺，他们运来的山货，即将成为这场争夺中最耀眼的“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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