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破碎的茶杯

　　吉普车的颠簸仿佛还残留在骨子里，连着几天的舟车劳顿，让沈慧心浑身像是散了架。但比身体更疲惫的，是那颗悬在半空、无所依归的心。

　　林父林母将她送到她熟悉的那个筒子楼楼下，没有上去，只是红着眼眶，再三叮嘱她好好休息，他们先住在附近的招待所，等她消息。那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她的模样，让沈慧心心里堵得难受。

　　她拎着简单的行李，一步一步踏上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楼梯。楼道里依旧堆放着各家的杂物，弥漫着饭菜和煤烟混合的味道。她站在那扇漆皮斑驳的木门前，犹豫了很久，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谁呀？”

　　里面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

　　沈母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看到门外站着的沈慧心，明显愣住了，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慧心？！你……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捎个信儿！”

　　她一把将女儿拉进屋，上下打量着，眼眶立刻就红了，嘴里不住地念叨，“瘦了……黑了……在乡下肯定吃了不少苦……”

　　听着母亲这熟悉的、带着心疼的唠叨，看着屋里熟悉的、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陈设，沈慧心鼻尖一酸，强忍了一路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用力眨了眨眼，把泪意逼回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妈，我没事，挺好的。就是……就是想你们了，回来看看。”

　　“傻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沈母抹了把眼角，连忙接过她的行李，“还没吃饭吧？妈正和面呢，晚上给你包白菜猪肉馅饺子！你爸一会儿就下班，小军和小玲也快放学了！”

　　熟悉的温暖包裹着她，让她几乎要产生错觉，仿佛之前那几天的经历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她怎么可能会不是这个家的孩子呢？肯定是那对林姓夫妇找错人了。

　　傍晚，沈父推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回来了，看到沈慧心，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深深的笑意，话不多，只是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回来了就好。”

　　弟弟沈慧军和妹妹沈慧玲也放学回来了，围着她又跳又笑，争着说学校里的新鲜事。

　　晚饭桌上，久违的白菜猪肉馅饺子热气腾腾，沈母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沈父沉默地吃着，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眼神温和。

　　弟弟妹妹叽叽喳喳，吵着让她讲乡下的事。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感受着这平淡却真实的家庭氛围，沈慧心心里那个“他们肯定找错人了”的念头越来越强烈。这明明就是她的家，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饭后，沈母收拾碗筷，沈父坐在小马扎上卷着烟，弟弟妹妹在里屋写作业。橘黄色的灯光笼罩着小小的房间，气氛温馨而宁静。

　　沈慧心深吸一口气，觉得是时候把那个“误会”说清楚了，不能让父母担心。她走到沈母身边，一边帮她擦着桌子，一边用尽量轻松、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趣事的语气开口：

　　“爸，妈，跟你们说个挺逗的事儿。”

　　她顿了顿，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快，“我这次回来前，在村里，碰上一对从京市来的叔叔阿姨，看穿着打扮，像是挺有身份的人。他们……他们非拉着我，说我是他们十八年前丢了的亲生女儿，还说了一大堆我身上的特征，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抬头去看父母的反应，想从他们脸上看到和自己一样的觉得荒谬好笑的表情。

　　然而，她看到的，是沈母瞬间僵住的背影，和沈父猛地停下卷烟动作、骤然抬起的、写满了震惊与无措的脸。

　　屋子里陷入一种死寂般的沉默，只有里屋弟弟妹妹隐约的读书声传来。

　　沈慧心心里“咯噔”一下，那股不祥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她强撑着笑意，继续说道：“我觉得吧，他们肯定是认错人了，这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我怎么可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猛地炸响在寂静的房间里。

　　沈母手中那个刚刚洗好、还带着水珠的搪瓷缸子，直直地掉落在了水泥地上，白色的缸体摔得变了形，滚烫的开水溅了一地，氤氲起一片白茫茫的热气。

　　沈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全靠扶着水池边才勉强站稳。她转过头，看向沈慧心，嘴唇剧烈地颤抖着，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和慈爱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恐慌、愧疚和一种被骤然撕开伪装的无助泪水。

　　她看着女儿，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汹涌地滚落下来，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那一刻，不需要再多说任何一句话。

　　沈慧心看着母亲的反应，看着父亲那瞬间苍老灰败下去的脸色，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原来……不是误会。

　　他们知道。

　　他们一直都知道。

　　那个她拼命想否认、想逃避的真相，就这样，以一个破碎的茶杯和母亲崩溃的眼泪，赤裸裸地、残酷地摆在了她的面前。她不是他们亲生的。

　　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一阵发黑，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扶住了冰凉的墙壁，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脑子里嗡嗡作响，心里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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