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远见与冷汗

　　高考结束后的日子，陡然间从极度的紧绷松弛下来，仿佛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皮筋，骤然回弹，带来一种空落落的失重感。等待，成了生活的主旋律。等待分数，等待分数线，等待那张决定命运的录取通知书。

　　虽然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了交接，秘书处那边也理解他备考的特殊情况，没再给他安排具体任务，但顾安东还是每天准时到市政府大院点个卯，在自己那间即将离开的办公室里坐一坐，整理一下遗留的文件和书籍，或者去吕建国副市长那里坐坐，汇报一下自己的近况，听听领导的工作指示。

　　他知道，只要一天没正式离开，他就还是黑河市政府的一份子，该尽的本分不能丢。这种有始有终的态度，也让原本对他“抛弃前程”有些微词的同事，暗暗点头。

　　这天下午，顾安东正在办公室里清理抽屉，把一些私人物品打包。阳光透过窗户，安静地洒在光洁的地面上。突然，外面走廊传来一阵急促而响亮的脚步声，紧接着，市长周援朝那洪亮的、带着难以抑制喜悦的声音就在楼道里炸开了：

　　“好！好！太好了！哈哈哈！我就知道！这小子是块真金！”

　　办公室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周援朝满面红光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挥舞着一张电话记录纸，他看到顾安东，眼睛更是亮得吓人，几步就跨了进来：

　　“小顾！顾安东！好小子！你可是给我们黑河，给我周援朝，又放了一颗大卫星啊！”

　　他激动地一巴掌拍在顾安东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顾安东踉跄了一下。

　　“市长，您这是……”顾安东有些懵。

　　“成绩！高考成绩出来了！”

　　周援朝扬着手里的纸，声音震得窗户玻璃似乎都在响，“你是咱们黑河市的头名！市状元！分数在全省都排得上号！好家伙，不声不响，给老子考了个状元回来！”

　　市状元？！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整个市政府大楼。秘书处炸开了锅，各科室的人也纷纷探头探脑，脸上写满了震惊和羡慕。

　　“我的天！顾秘书是市状元？”

　　“真的假的？他工作那么忙，还能考第一？”

　　“怪不得敢辞职去考大学，这是真有底气啊！”

　　恭喜声、赞叹声瞬间将顾安东淹没。他自己也愣住了，虽然对自己的成绩有所期待，但“市状元”这个头衔，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欣慰，这么多年挑灯夜读的辛苦，在这一刻都值了。

　　“市长，我……我也是运气好。”顾安东努力平复着心情，谦逊地说。

　　“什么运气！这是实力！”

　　周援朝大手一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这下你可出名了！咱们黑河市也跟着露脸！省里教委刚来的电话，点名表扬你呢！”

　　接下来的几天，顾安东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出名”。采访的记者，前来“取经”的考生家长，甚至还有学校想请他去做报告……他俨然成了黑河市教育界的一个新标杆。

　　在填报志愿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京市的华大。他要回去，回到那个他出生的城市，去最高学府汲取知识，去完成自己曾经中断的梦想，也在那个更大的平台上，为自己，也为将来可能回报这片土地，积蓄更强的力量。

　　当那封印着华大校徽、承载着无数希望的录取通知书，历经辗转，终于送到顾安东手中时，他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拆开，看着上面清晰印着自己名字和专业的那一行字，一股热流直冲眼眶。

　　周援朝、吕建国，以及市里不少领导，都派人或亲自送来了贺礼。有钢笔，有笔记本，有实用的生活用品，甚至周援朝还以个人名义送了他一块上海牌手表。顾安东一再推辞，觉得太过贵重，但架不住领导们的热情和坚持。

　　“拿着！这是你应得的！”周援朝语气不容置疑，“去了大学，好好学习，别忘了黑河就行！”

　　看着这些贺礼，听着领导们的叮嘱，顾安东在感动之余，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些模糊的、关于未来的不好传闻——似乎在某些地方，曾发生过冒名顶替上大学、录取通知书被截留的恶劣事件，导致很多寒门学子梦碎，后来国家为此采取了严厉措施，处理了一大批人。

　　他心里“咯噔”一下。黑河市今年高考成绩不错，关注度高，可千万别出什么纰漏。他想了想，找到周援朝，语气郑重地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市长，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讲的？”周援朝心情正好。

　　“市长，这次高考意义重大，录取通知书更是关乎每个考生一辈子的前途。”顾安东斟酌着用词，“我担心……下面某些环节，会不会出现疏忽，或者……甚至有人动歪心思，导致通知书不能准确、及时地送到考生本人手里？”

　　“我建议，咱们市里能不能下一道死命令，严格把控通知书的发放流程，必须由本人凭准考证和身份证签收，决不允许代领！一定要确保咱们黑河市的每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都能顺顺利利地踏进大学校门！这可是一件积德的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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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援朝听着，起初有些不解，觉得顾安东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过于谨慎了。录取通知书还能丢了不成？但看着顾安东那异常严肃和认真的表情，再联想到这小子之前几次“匪夷所思”却最终被证明极具远见的提议（比如家具外贸、比如省委采购），他心里不由得犯了嘀咕。

　　“行！你小子提的，准没错！”周援朝一拍板，“听你的！宁可咱们麻烦点，也不能让一个孩子吃亏！”

　　第二天，一道由周援朝亲自签发的、措辞严厉的通知就下发到了市教育局、邮政局以及各区县相关部门：“……为确保高考录取通知书准确无误送达考生本人，即日起，全市所有录取通知书，必须由邮政系统专人投递，严格核对考生准考证及有效身份证明，由考生本人或直系亲属（需提供关系证明及双方身份证）当面签收，严禁任何单位、任何个人以任何理由代领、截留、延误！各环节责任到人，出现问题，严肃追责，绝不姑息！尤其是邮递员同志，务必提高责任心，千万不能大意！”

　　这道命令在当时看来，似乎有些过于严格和“不近人情”，增加了很多工作量。下面执行的人虽然照做，但私下里难免有些怨言。

　　然而，就在几个月后，一场席卷多个地区的“通知书风波”爆发了！某些地方因为管理混乱，出现了冒名顶替、通知书被有权有势者截留的恶性事件，舆论哗然，中央震怒，一批相关责任人被严厉查处，撸掉了官职。

　　而当上面的调查组梳理各地情况时，惊讶地发现，黑河市因为提前采取了极其严格的管控措施，整个通知书发放环节清晰、责任明确、记录完备，没有出现一例差错和投诉，成为了混乱中的一股清流！

　　调查组在黑河检查工作时，对此提出了表扬。周援朝代表市里做了汇报，当他说起当初下达这道命令的缘由时，调查组的领导都听得频频点头。

　　送走调查组，周援朝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后背瞬间被一层冷汗浸湿了。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心里一阵后怕，又一阵庆幸。

　　后怕的是，如果不是顾安东当初那看似“多此一举”的提醒，黑河市很可能也会被卷入那场风暴，他这个市长恐怕也难辞其咎，仕途堪忧。

　　庆幸的是，他再一次选择相信了那个年轻人的判断。

　　“这小子……”周援朝喃喃自语，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人走了，还给我，给黑河，留下了这么一份‘大礼’……真是个福将啊！”

　　而这一切，已经踏上南下火车、奔赴京市华大求学的顾安东，还浑然不知。他只是在车窗边，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他奋斗过的黑河土地，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以及对身后那些关爱他、支持他的人们，深深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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