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红花与荆棘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顾家小院的门就被人捶得震天响，薄薄的木板门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顾安东刚穿好衣服，眉头一皱，心中已有预感。他示意被惊醒、面露忧色的父母和爷爷稍安勿躁，自己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栓。

　　门外，正是王路波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他眼里布满血丝，一身酒气混合着戾气，见到顾安东，二话不说，一把狠狠揪住他的衣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顾安东！你个王八蛋！都怪你！要不是你昨天溜了，老子怎么会进了革委会，还他妈被迫娶了那个破鞋！说！是不是你搞的鬼！是不是你！”

　　顾安东被他拽得一个趔趄，但眼神却冰冷如刀。他用力掰开王路波的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周围被惊动的邻居耳中：

　　“王路波，你凭什么质问我？你自己做下的事，自己承担后果，这叫自食其果！难道进了革委会，逼你负责，还冤枉你了不成？”

　　“你他妈放屁！”

　　王路波被戳到痛处，更是怒不可遏，抡起拳头就朝顾安东面门砸来！

　　若是以前的顾安东，或许就硬生生挨了。但此刻，他眼中寒光一闪，不退反进，侧身避开拳锋，同时右手猛地一推一搡，用了巧劲，直接将踉跄的王路波推得倒退好几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呦，长本事了。”

　　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

　　顾安东抬头，只见周志成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双手插在裤兜里，脸上依旧是那副令人作呕的温和笑意，只是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和冷意。

　　“管好你的狗”

　　“妈的！你骂谁是狗！”

　　地上的王路波爬起来，听到顾安东的话，更是觉得受了奇耻大辱，指着顾安东大骂。

　　“谁应，谁就是。”

　　顾安东掸了掸被王路波抓皱的衣领，语气平淡却极具侮辱性。

　　“你……！”

　　王路波气得浑身发抖，又要扑上来。

　　“够了！”

　　一声苍老却充满威严的断喝从门口传来。顾爷爷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槛上，他身形不算高大，但此刻挺直了脊梁，目光如电，直射周志成。

　　“周家小子！带人堵在我顾家门口，喊打喊杀，你这是欺上门来了？真当我顾家没人了？还是说……你们周家如今已经如此放肆，连基本的规矩都不讲了？！”

　　他声音洪亮，特意提到了“周家”，目光更是锐利地盯着的周志成：“不知道周将军，知不知道他孙子在外面是这般做派？”

　　“顾爷爷，您误会了。我们就是年轻人闹着玩，开个玩笑，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周志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他可以不把顾安东放在眼里，却不能不在意自家老爷子的名声和影响。他立刻变脸，换上谦逊的表情。

　　就在这时，从大院门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天的锣鼓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亮！

　　所有人都是一愣，循声望去。

　　只见街道知青办的李主任和薛姨，带着一支敲锣打鼓的队伍，热热闹闹地朝着顾家小院走来！队伍前面还有人举着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送知识青年下乡建设祖国”！

　　这阵仗，立刻吸引了大院里几乎所有的住户，纷纷围拢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顾老！恭喜您啊！有这么一个好孙子！”

　　李主任满面红光，径直走到顾爷爷面前，热情地握住他的手。

　　“各位街坊邻居！今天，我们在这里，要隆重表彰一位思想进步、觉悟崇高的好青年——顾安东同志！”

　　薛姨适时地拿出一张崭新的奖状和一个厚厚的信封。

　　李主任接过，高声宣布：“顾安东同志，积极响应国家号召，主动要求前往条件最艰苦的黑省龙江县柳岔村插队落户！这种‘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精神，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经街道研究决定，特授予顾安东同志‘优秀下乡知青’荣誉称号，颁发奖状！并奖励现金两百元，以资鼓励！”

　　“哗——！”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主动去最苦的地方？两百块奖金？这在这个年代，简直是爆炸性的新闻！

　　热烈的掌声不由自主地响了起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顾安东身上，有羡慕，有敬佩，有不可思议。

　　李主任亲自将大红奖状和厚厚的信封塞到顾安东手里，薛姨更是笑容满面地拿出一朵用红绸扎成的大红花，郑重地别在了顾安东的胸前。

　　“来！大家鼓掌！为我们优秀的安东同志鼓掌！都要向安东同志学习！”李主任带头鼓掌，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有随行的宣传干事拿着相机，记录下这“光荣”的一刻。顾安东胸前戴着大红花，手里捧着奖状和奖金，站在人群中央，面容平静，眼神却格外明亮。

　　薛姨趁机凑到顾安东耳边，低语道：“安东，好样的！明天这事就能见报！你带着奖状和报纸下乡，身份不一样，我都给你打点好了，那边绝不会有人为难你！”

　　“谢谢你，薛姨。”

　　顾安东真诚地道谢。

　　这一幕，看得周志成脸色铁青，拳头在裤兜里暗暗攥紧。有些事好像慢慢的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王路波更是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又不甘心地扯了扯周志成的袖子，压低声音，恶毒地说：“成哥，他妈的让他出了风头！下乡？哼，以为下乡就好过了？你给他换个‘好地方’，弄到最偏最苦的矿场去，看他还怎么得意！”

　　“晚了……现在他是典型，是榜样，这个局面……不好动了。”

　　周志成盯着被众人簇拥、胸前红花格外刺眼的顾安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谋划的一切，在顾安东这出其不意的一步棋和街道办顺势而为的造势下，彻底落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安东，以一种他从未预料到的、无比“光荣”的方式，即将离开他的掌控范围。

　　顾安东感受着胸前红花的重量和周围热烈的目光，望向脸色难看的周志成和王路波，心中冷笑。

　　周志成，你想把我踩进泥里，我却偏要戴着红花，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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