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火车轰鸣向北去

　　火车站台上，人头攒动，喧闹鼎沸。绿色的铁皮列车像一条沉默的巨兽，匍匐在轨道上，吞吐着无数家庭的悲欢离合。

　　顾妈妈拉着顾安东的手，眼泪终究是没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一个劲地嘱咐：“安东，到了地方就给家里来信，缺什么少什么就说，妈给你寄……路上千万注意安全，吃好睡好，别亏着自己……”

　　顾爸爸站在一旁，话不多，但那深沉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儿子，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他用力拍了拍顾安东的肩膀，声音沉稳有力：“放心，家里有我。”

　　顾安东看着父母，心头酸涩，重活一世，更懂得这离别的不易。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爸，妈，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网兜里装着崭新的脸盆、暖水壶，肩上挎着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面是母亲连夜烙的饼和腌的咸菜。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艰难，行李真多啊，沉甸甸的，装满了家人的爱与牵挂。

　　“妈，您这是给我装了多少家当啊……”他无奈又感动地笑了笑，奋力挤上了车厢。

　　找到自己的座位，是靠窗的一个。他将行李艰难地塞到座位底下和行李架上，刚坐下喘了口气，车厢里便渐渐被同样年轻的知青们填满。

　　大家相互介绍，带着天南地北的口音，

　　“我叫李曼，来自苏市”

　　“我叫林招娣，来自鲁省”

　　“我叫马丁，来自沪市”

　　“顾安东，来自京市”

　　“我叫胡方琼，来自沪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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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川省的，有湘南的，有沪市的，也有像他一样京城的。光是去黑省的，他们这节车厢就有六个。起初，大家都有些拘谨和离家的愁绪，但年轻人到底容易熟络，很快便聊开了，脸上洋溢着对这个时代的激情与对未来的憧憬，精神饱满。

　　“同志们！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路途漫长，我们一起唱首歌鼓鼓劲吧！《打靶归来》，怎么样？”

　　一个扎着两个小刷子、眼神格外明亮的女生站了起来，她叫孙晓芸，来自湘南，性格开朗大方。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胸前红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Mi so la so，

　　La so do re，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为了不显得格格不入，更好地融入这个即将共同生活的集体，顾安东也收敛心神，跟着大家一起放声歌唱。嘹亮的歌声暂时驱散了离愁，车厢里充满了昂扬的气氛。

　　唱了几首歌，兴奋劲过去，一夜未睡好的疲惫和起早赶车的困倦渐渐袭来。歌声停歇，车厢里慢慢安静下来，不少人开始靠着座椅打盹。顾安东也闭上眼睛，准备小憩片刻。

　　然而，总有人不甘寂寞。

　　“喂！我晕车！我要坐靠窗的位置！”

　　一个带着明显沪市口音、语气骄纵的女声打破了安静。顾安东眼皮动了动，没理会。

　　“喂！说你呢！穿蓝衣服那个！我出十块钱，跟你换位置，换不换？”

　　那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不耐烦。

　　顾安东缓缓睁开眼，发现全车厢的目光，连同那个说话女生——一个穿着格列宁、小皮鞋，打扮得相当洋气的女生——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她旁边放着的皮质行李箱也显示着家境不俗。

　　“第一，我有名字，叫顾安东。”

　　“第二，我不换。”

　　顾安东语气平静，带着一丝被无故打扰的不悦，他心里想：要是她平心静气的说话，我肯定会跟她换的。

　　那女生，胡方琼，显然没遇到过这么直接的拒绝，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你！你一个大男生，怎么这么没礼貌，一点风度都没有！让你换个位置怎么了？”

　　顾安东看着她，淡淡地说：“主席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提倡男女平等。我为什么要因为你是女生就让着你？况且，我先来的，这个位置就是我的。”

　　“你……！”

　　胡方琼被噎得满脸通红，指着顾安东，“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

　　车厢里气氛有些尴尬。这时，坐在过道另一边，一个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一直低着头很安静的女生，怯生生地举了举手，小声说：“胡……胡同志，我……我跟你换吧，我坐哪里都行。”

　　顾安东记得她自我介绍叫林招娣，林招娣来自一个偏远的山村，是为了替家里的弟弟下乡，才把自己从乡下接回来的，在哪里干活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这也是逃离了家里。十块钱，对她来说，恐怕是一笔能支撑很久的巨款了。

　　胡方琼上下打量了林招娣一番，眼神里闪过一丝嫌弃，但眼看顾安东这里行不通，自己晕车也是真的，只好不情不愿地撇撇嘴：“……行吧。”语气很是勉强。

　　交易达成，林招娣默默拿着自己简陋的包袱和胡方琼换了位置，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那十块钱。胡方琼如愿坐到了靠窗的位置，立刻拿出一块香喷喷的手帕捂住了鼻子，仿佛车厢里有什么难闻的气味。

　　终于安静了。

　　顾安东重新闭上眼睛，窗外是飞速后退的北方原野。火车轰鸣，载着一车年轻的梦想、复杂的性格与即将碰撞的命运，驶向那片未知的黑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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