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殊途异谋

　　北京，紫禁城的庄严再次向一位来自遥远西方的使臣敞开。文华殿内，朱由校端坐于御座之上，平静地注视着下方躬身行礼的西班牙特使萨拉曼卡。与接见葡萄牙使臣时相比，此次的阵容更为庞大，内阁、六部重臣几乎悉数在列，显示出天朝对这支新至西夷的重视——或者说，警惕。

　　萨拉曼卡依照礼仪，献上了来自新西班牙总督区的珍贵礼物：色彩斑斓的鹦鹉羽毛、镶嵌着巨大祖母绿的金器、以及几张描绘着陌生新大陆风物的油画。他的官话比卡瓦略更为流利，显然是下过苦功。

　　“尊贵的大皇帝陛下，”萨拉曼卡的声音在殿堂中回荡，带着伊比利亚贵族特有的矜持与骄傲，“我，唐·胡安·德·萨拉曼卡，谨代表伟大的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陛下及新西班牙总督阁下，向您致以最诚挚的问候，并对贵国海军在料罗湾取得的辉煌胜利，表示由衷的钦佩。”

　　朱由校微微颔首，语气平淡：“贵使远来辛苦。朕闻西班牙在欧罗巴亦是强国，远涉重洋至此，当不止为祝贺而来。”

　　“陛下明鉴。”萨拉曼卡顺势接口，他需要把握这次难得的机会，“荷兰人，这些背叛了真正信仰的叛逆者和海盗，不仅是陛下的敌人，也是西班牙与整个天主教世界不共戴天的仇敌。他们在欧洲肆虐，在美洲抢夺我们的财富，如今更将魔爪伸向了富饶的远东。他们的贪婪与野蛮，必将破坏这片土地的和平与秩序。”

　　他上前一步，试图让自己的话语更具说服力：“西班牙王国，拥有这个星球上最广袤的领土和最强大的无敌舰队。我们愿意与大明帝国这样的伟大国度结为友谊之邦，共同铲除荷兰这一祸患。我们可以在海上形成东西夹击之势，让荷兰人的船只无处遁形。”

　　这番说辞，与当初葡萄牙人的提议何其相似，但口气更大，姿态更高。殿内几位大臣交换着眼神，心中各有思量。

　　朱由校不动声色，反问道：“依贵使之见，如何东西夹击？”

　　“陛下，”萨拉曼卡似乎早有准备，“我西班牙主力舰队可自美洲菲律宾出发，牵制甚至进攻荷兰人在巴达维亚的老巢。届时，荷兰远东舰队必然回援，陛下则可率领强大水师以逸待劳，在其归途予以重创！甚至，我们可以共享情报，协调进攻时间，必可一举瓦解荷兰人在东方的势力！”

　　这个计划听起来颇具诱惑力，若真能实现，荷兰东印度公司将面临灭顶之灾。然而，朱由校心中雪亮，西班牙人绝非慈善家，他们的目的是驱虎吞狼，利用大明消耗荷兰，同时自身攫取最大利益。

　　“贵国美意，朕心领了。”朱由校并未表现出过多热情，“然则，我大明御敌于国门之外，自有方略。荷兰人若敢再来犯境，朕之将士必使其有来无回。至于跨洋联合作战，涉及甚广，非一日可决。”

　　他话锋一转，问道：“朕倒是好奇，贵国与葡萄牙，同处欧罗巴，同信天主，为何似乎……并非一体？”

　　这个问题颇为犀利，直接点破了西方殖民者内部的矛盾。萨拉曼卡脸色微微一僵，随即恢复自然：“陛下，葡萄牙目前由我国国王陛下兼领，但其海外事务仍保持一定自主。至于澳门那些葡萄牙人，他们的行为并不能完全代表西班牙王国的意志。”他巧妙地将葡萄牙人撇开，试图凸显西班牙的主导地位。

　　“原来如此。”朱由校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贵使所言联盟之事，朕已知之。且容朕与臣工们详加斟酌。贵使可先在京住下，领略我中华风物。”

　　没有立刻得到想要的答复，萨拉曼卡心中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强求，只得躬身谢恩。他知道，这位年轻的东方君主远比想象中更难应付，他必须拿出更多的筹码。

　　退出文华殿后，萨拉曼卡对副官低语：“立刻将我们携带的那几门最新式佛郎机小炮和火绳枪准备好，还有那艘盖伦船的模型。我们要让明国皇帝亲眼看到，什么是真正的西方武力！另外，想办法接触一下朝廷里的大臣，尤其是对开海持反对态度的……”

　　而在殿内，朱由校看向群臣：“诸卿以为，这西班牙特使所言如何？”

　　首辅韩爌沉吟道：“陛下，西夷内部亦非铁板一块，其相互攻伐，于我有利。然则，与此等强夷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需慎之又慎。”

　　兵部尚书王在晋则道：“陛下，西班牙实力确在葡萄牙之上，若其真能牵制荷兰部分力量，于我海防压力减轻大有裨益。但需防其借机坐大，反客为主。”

　　朱由校点了点头，他的想法与臣下类似。利用矛盾，但绝不能轻易被拖入西方的战争漩涡。“且看他后续还有何动作。传令给澳门的葡萄牙人，问问他们，对这位西班牙‘朋友’的到来，有何看法。”

　　他嘴角泛起一丝冷意，这些西夷各怀鬼胎，都想在这盘远东大棋局中占据先手。而他，这个执棋者，要做的就是让他们互相牵制，为大明的崛起争取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只是，这精妙的平衡，能维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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