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冰封的视线

　　林薇薇那副泫然欲泣、摇摇欲坠的姿态，以及周遭宾客们那些了然、嘲讽或仅仅是看好戏的目光，共同在宴会厅的这一角织成了一张无形却紧绷的网。

　　苏晚晚立于这网的中心，却仿佛置身事外，指尖轻抚着冰冷的香槟杯壁，姿态慵懒而疏离。

　　就在这时，一股更沉、更冷的气息介入，瞬间改变了此地的气压。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手分开，自发地让出一条通道。

　　顾晏辰迈步走来。

　　他身着深灰色高定西装，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甚至没有刻意释放气场，但那久居上位的威仪和此刻眉眼间凝聚的沉郁，便足以让周遭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他原本正在与几位商界耆老寒暄，目光却若有若无地始终锁定着这个方向。

　　苏晚晚最后那句清晰传入耳中的、“独立账户”与“客人”的尖锐讽刺，以及林薇薇那瞬间惨白的脸色和周围异样的氛围，让他无法再置身事外。

　　他径直走到了这小小的风暴眼中心。

　　预想中，苏晚晚此刻应该向他投来求助的、哀怨的，或是至少带着某种复杂情绪的眼神——如同过去无数次，她陷入与林薇薇的争执时，总会下意识地寻求他的关注，他的偏袒。

　　然而，没有。

　　什么都没有。

　　在他站定，成为新的焦点时，苏晚晚甚至没有抬眸。她的视线依旧落在杯中摇曳的金色液体上，长睫低垂，侧脸线条在朦胧光线下勾勒出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仿佛他的到来，与空气的流动、音乐的转换一样，只是环境背景的一部分，引不起她丝毫的情绪波澜。

　　这种彻底的无视，像一道冰封的视线，瞬间冻住了顾晏辰原本带着些许不耐和准备介入的情绪。比以往她那些痴缠不休、惹人心烦的举动，更让他感到一种突兀的、失控般的烦躁。

　　他的下颌线微微绷紧，目光先是从林薇薇那张梨花带雨、写满委屈的脸上扫过，那里有他熟悉的、需要他庇护的柔弱。然后，那沉甸甸的、带着审视与无形压力的视线，牢牢锁定了苏晚晚。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一小片区域里回荡。简单的四个字，是询问，更像是一种宣告，宣告他已接管此地的秩序。

　　林薇薇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瞬间决堤，顺着脸颊滑落，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限的委屈，抢先开口道：

　　“晏辰哥哥……”她哽咽着，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一副弱不禁风、受尽欺凌的模样。

　　“我、我只是看晚晚姐一个人站在这里，好心过来关心她几句，怕她一个人在外面过得不好，想问问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是，可是晚晚姐她……”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楚楚可怜地望着顾晏辰，抽泣着继续：“她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说的话……好伤人……，晏辰哥哥，我知道我身份低微，比不上晚晚姐出身高贵，可她……她怎么能这样说我……”

　　她一边哭诉，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顾晏辰的脸色，语气里的委屈表现得淋漓尽致，试图最大限度地激起顾晏辰的保护欲和对苏晚晚的不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晏辰身上，等待着他的裁决。他会一如既往地维护林薇薇，斥责苏晚晚吗？

　　顾晏辰没有立刻回应林薇薇的哭诉。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沉沉地压在苏晚晚身上，带着一种试图穿透那层冰冷外壳的力道。

　　苏晚晚终于，缓缓地抬起了眼眸。

　　那双眼睛，清亮得像山涧寒泉，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委屈，也没有丝毫试图辩解的意思，只有一片平静到极致的疏离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仿佛在看一场无聊闹剧的倦怠。

　　她就那样迎着他的视线，不闪不避，安静地等待着，仿佛在说：“然后呢？”

　　这种眼神，让顾晏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闷闷的，带着一种陌生的滞涩感。他预备好的、习惯性的维护话语，竟一时卡在了喉间。

　　苏晚晚却在此刻，极轻地牵动了一下唇角。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了然的、带着淡淡嘲讽的弧度。

　　她终于将目光从顾晏辰脸上移开，重新落回强忍着得意、等待他为自己“主持公道”的林薇薇身上，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涟漪：

　　“林小姐的‘关心’，我心领了。至于话语是否伤人……”她微微停顿，目光似有若无地再次掠过顾晏辰紧绷的脸，“或许，真话总是带着刺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面对真相，尤其是……关于自身处境的真相。”

　　她没有反驳林薇薇的控诉，也没有向顾晏辰解释半分，反而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将问题的核心再次抛了回去——她在陈述一个“事实”，至于这个事实让人难堪，是否刺痛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与她何干？

　　她甚至，意有所指地将顾晏辰也囊括进了这“不愿面对真相”的范畴。

　　顾晏辰的眸色骤然转深，锐利的光芒几乎要破冰而出。他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她不仅是在讽刺林薇薇的依附生存，更是在隐隐挑战他一直以来所认知的、所以为的“事实”。

　　“苏晚晚。”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硬了几分，带着清晰的警告意味。他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极度不喜她这种仿佛置身事外、却又洞悉一切的眼神。

　　苏晚晚迎上他压迫感的视线，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微微前倾。两人距离拉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她用只有三人能听清的音量轻声说道：

　　顾总，红唇轻启，清冷的眸子直视他眼底翻涌的暗流，“烦请……约束好您身边的人。”

　　“别让她……”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因惊愕而忘记哭泣的林薇薇，“总是跑到我面前，说些模棱两可、容易引人误会的话。”

　　微微歪头，眼神里透出纯粹的疑惑：我们之间，不是早已银货两讫，互不相干了吗？

　　“银货两讫，互不相干”。八个字如冰刃刺穿顾晏辰的认知壁垒。

　　她不仅将林薇薇划为他身边的人，更将他们婚姻定义为一场冷冰冰的交易。

　　顾晏辰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窒。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美丽，冰冷，陌生得让他心惊。一股混杂着被冒犯的怒意、失控的烦躁，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命名的刺痛感，猛地窜上心头。

　　林薇薇更是惊呆了，她不敢相信苏晚晚竟然敢在顾晏辰面前用这种语气说话！她急切地再次抓住顾晏辰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和不敢置信：“晏辰哥哥，她怎么可以……”

　　顾晏辰却猛地抬手，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臂从她手中抽离，动作带着明显的不耐与疏离。他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苏晚晚，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

　　苏晚晚却已经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她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出于礼貌的提醒。

　　“看来这里的氛围不太适合我，”她语气平淡，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顾晏辰和目瞪口呆的林薇薇，“就不打扰二位的雅兴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人，端着那杯几乎未动的香槟，转身，迈着从容而稳定的步伐，径直朝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去，将那一片死寂和无数道震惊、探究的目光，彻底抛在了身后。

　　顾晏辰站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离开的背影，黑色礼服勾勒出她窈窕而挺拔的线条，像一把终于出鞘的利剑，割裂了过往所有的认知。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苏晚晚，真的不再是那个他会轻易投射情绪、能够随意掌控的女人了。

　　而她这场看似退场的离开，却让这场宴会，开始朝着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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