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秋后算账

　　刘备也很头疼。

　　他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刘禅。

　　“阿斗，你怎么看？”

　　刘禅上前一步。

　　“父王，各位叔伯。”

　　他先是冲着众人行了一圈礼。

　　“孩儿以为，治国，靠的是国法，是仁德。而不是私心。”

　　此言一出，原本有些嘈杂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糜芳之罪，有三。”

　　刘禅伸出一根手指。

　　“其一，违国法。身为南郡太守，克扣前线将士粮饷，倒卖军械物资，导致二叔攻打樊城数月，器械不足。此为大罪。”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二，为失德。父王以国舅之尊重待他，委以方面重任，他却辜负信赖，私通敌寇，置荆州安危于不顾，置数万将士性命于不顾。此为不忠不义。”

　　最后，是第三根手指。

　　“其三，为不仁。他身为糜家子弟，不想着光宗耀祖，反而行此卑劣之事，让他兄长糜竺先生蒙羞，让他妹妹，我的母亲甘夫人蒙羞。此为不仁不孝。”

　　“三罪并罚，于法当斩，于德当诛。”

　　“今日若因私情而赦免了他，那日后，将士们谁还会为我大汉奋勇杀敌？我大汉的国法，又将置于何地？”

　　“孩儿言尽于此，请父王决断。”

　　说完，他退回原位，不再多言。

　　大殿之内。

　　刘备的指节在王座的扶手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糜竺的哭声也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泣。

　　刘禅知道，他这位便宜老爹还在情与法之间摇摆。

　　他再次上前一步。

　　“父王，孩儿还有一言。”

　　刘备抬起头，示意他说下去。

　　“糜芳之罪，当斩。但如何斩，亦有讲究。”

　　“若秘密处死，天下人只会猜测父王是因私情而不敢公之于众，有损父王威名。”

　　“若赦免，则国法形同虚设。今后人人皆可效仿，只要身后有人，犯了天大的罪过也能脱身。”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刘禅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的心坎上。

　　“王者无私，法不阿贵。孩儿以为，当将糜芳、傅士仁二人公开斩首，枭首示众。如此，方能震慑宵小，彰显我大汉法度之威严！”

　　这番话，比刚才的“三罪并罚”还要狠。

　　简直就是要把糜芳钉在耻辱柱上，再踏上一万只脚。

　　糜竺听到“枭首示众”，身子一软，彻底瘫倒在地，昏了过去。

　　刘备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睁开双眼，那双仁德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属于汉中王的决断与冷酷。

　　“传我王令！”

　　“傅士仁、糜芳，通敌叛国，罪无可赦！”

　　“明日午时，于市曹斩首，枭首三日，以正国法！”

　　“诺！”

　　阶下武将齐声应和，声震屋瓦。

　　刘备看着昏死过去的糜竺，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子仲先生，忠心为主，劳苦功高。来人，送先生回府好生休养。”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

　　“糜芳行刑之后……念在甘夫人与子仲先生的份上，准其家人收敛全尸，好生安葬吧。”

　　这算是他作为君主，能给出的最后一点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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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过后，刘禅在汉中王府的地位，变得有些特殊。

　　十二岁的王世子，开始正式参与政务。

　　诸葛亮每天都会将各地的政务简报送到他这里来一份，并且时常过来询问他的看法。

　　刘禅乐得如此，这正是他熟悉蜀汉内部运作的最好机会。

　　他很快就理清了头绪。

　　如今的蜀汉朝堂，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山头。

　　其一，是以诸葛亮为首的荆州派，比如马良、马谡兄弟，都是他从荆州带来的。他们负责处理内政，是蜀汉的行政中枢。

　　其二，是以法正为首的益州本土派和东州派。法正负责军事参谋和刑罚，是刘备最信任的“谋主”，李严、董和等人也属于这个团体。他们是蜀汉在益州站稳脚跟的基石。

　　其三，就是跟着刘备一路从北方颠沛流离过来的元老派，也叫青州系。关羽、张飞是其中的绝对核心，糜竺、孙乾等人则是文臣代表。他们是刘备的家人，是蜀汉的根。

　　三个山头，现在因为有刘备这尊大佛镇着，倒也和睦。

　　可刘禅清楚，一旦刘备不在了，派系斗争是免不了的。

　　尤其是益州派的李严，此人文武全才，能力出众，很受刘备器重。但格局不大，私心也重，是个需要提防的角色。

　　一日，刘禅看着成都送来的宫殿修建图纸，对前来问询的诸葛亮说道：“军师，父王刚刚拿下汉中，荆州又经历大战，正是百废待兴之时。”

　　“修建宫殿，耗费钱粮民力无数。不如暂缓此事，将钱粮用于抚恤将士、发展民生。”

　　“父王当效仿高祖入关中，与民约法三章，厉精图治。而非急于享乐。”

　　诸葛亮听完，手里的羽扇都停了。

　　他深深地看了刘禅一眼，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世子仁德，有明主之风。亮，这就去劝谏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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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刚起，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到了汉中。

　　东吴，派人来求和了。

　　孙权在荆州吃了天大的亏，三万精锐水师几乎全军覆没，韩当、蒋钦、潘璋、吕蒙，一水的名将或擒或降，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现在是真的怕了。

　　生怕关羽和赵云一个想不开，顺着长江就打到建业去。

　　所以，他派了特使，带着厚礼，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地来汉中，请求重修孙刘联盟，并表示愿意将送回江东的妹妹孙尚香，再次送还给刘备，以示诚意。

　　汉中王府，再次议事。

　　刘备将孙权的求和信传示群臣。

　　“砰！”

　　张飞一巴掌拍在案几上，直接把那木案拍出了一道裂缝。

　　“求和？他孙十万也有脸求和！”

　　“俺二哥在前面打生打死，他在背后捅刀子！现在打输了，就想求和？门儿都没有！”

　　“大哥！给俺三万兵马，俺现在就去把江东那帮鼠辈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张飞的暴脾气，一点就着。

　　不少武将都跟着附和，纷纷请战。

　　痛打落水狗，谁不愿意？

　　“三将军息怒。”

　　诸葛亮摇着羽扇，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孙权背盟，固然可恨。但如今我大汉真正的敌人，是谁？”

　　他环视一圈。

　　“是曹操。”

　　“曹魏占据天下九州，兵精粮足，实力远在我等之上。我方与东吴，皆是其心腹大患。”

　　“若此时我们与东吴开战，无论胜负，都只会损耗自身实力，让曹贼坐收渔翁之利。”

　　“依亮之见，当务之急，是接受孙权的求和，稳住他，重新巩固孙刘联盟，合力对抗曹魏。这才是上策。”

　　诸葛亮的话，也得到了大部分文臣的支持。

　　一时间，大殿里分成了两派，吵得是不可开交。

　　主战派认为机不可失，必须一鼓作气干掉东吴，解除后顾之忧。

　　主和派则认为要顾全大局，不能因小失大，让曹操捡了便宜。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刘备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挥手止住了众人的争吵。

　　大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回到了主位上的刘备身上。

　　刘备的视线，却越过众人，落在了站在角落里的那个少年身上。

　　“阿斗，你说，此事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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