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U盘裂了，账册露了

　　傍晚的风把槐叶翻了个面，家门口的风铃轻轻磕了一下，又不响了。吴嫂从门缝塞进来一个牛皮纸信封：“小姐，门口台阶上，不知道谁放的。”

　　信封很薄，像轻手轻脚藏起来的一句重话。江阮戴上棉布手套，沿着封口边缘拆开。里面滚出三片黑色塑料，边缘参差，像被硬物生生掰断；最中间那片金属触点还在，闪了一下冷光。第三片，是一条被撕裂的白色标签，半截字被刀口一样齐齐切断，只留下四个清清楚楚的字：“账册导出”。

　　屋子里默了一秒。

　　“U盘。”苏砚把碎片排在毛巾上，俯身看那截白色标签，“贴纸的版式像基金会内网的默认导出模板——‘项目名_账册导出_日期’，这条至少说明导出过。”

　　“哪年的？”顾琴下意识问。

　　“贴纸下半截没了，看不出。碎得太干净。”苏砚把那截标签翻来覆去，“但导出的动作曾发生，这才是关键。”

　　江阮把碎片重新按序码对齐，像在给一只断翅的昆虫拼骨：“它来自谁的口袋？”

　　“可能是威胁，也可能是投递。”苏砚拿出便携式放大镜，“你看触点边这条浅浅的划痕，和外壳内侧一次性封签的残胶。有人试过把它复原，又在某一刻选择掰断。”

　　“掰断，不是摔坏。”江阮重复，“刻意。”

　　她把三片碎片封进透明证据袋，按上“U-1201”编号。桌面另一端，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证据室”的系统通知：“切片2：白名单的春夏秋冬——hash 校验完成，待发布”。她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按灭了灯：“今晚，它排第二。先查U盘。”

　　“U盘的设备指纹能查吗？”顾琴问。

　　“单看碎片，很难。可如果能找到当年插过它的机器，就能在系统里对上‘VID/PID/序列号’。”苏砚抬眼，“我们需要老设备的留痕。”

　　“星河有。”一个陌生而懒散的男声从扬声器里冒出来，是安然转过来的语音，“星河‘旧机房’的资产库里，有一批2012–2015年‘辅助导播/资料机’，系统是Win7和一批CentOS，都保留过USB接入日志。你们要是能把这块U盘的控制器信息读出来，我就能在旧库里跑一遍指纹匹配。”

　　“碎了，怎么读？”江阮问。

　　“控制器丝印还在，”苏砚举起碎片，“PS2251-xx，常见量产芯片。电路板另一侧如果没有彻底断裂，可以做一次非破坏读指纹——但要原板，不能换壳。”

　　“原板还在。”江阮把三片碎片推到镜头前，“你看。”

　　扬声器里沉默了两秒，换成另一个声音，懒，但是骨子里有种“人与机器相处久了的不着急”——迟望。

　　“我是迟望。”他把嗓音从哈欠里捞出来，“以前管星河的冷库和旧资产，简单说就是仓鼠。这板子我见过一批，金士顿DT101G2换壳的量产货，2013年星河在**‘帷幄传播’的义演项目上用过来拷账与节目单**。那批U盘的外壳都有一条白色导出贴，方便人一眼识别。你说你手里这条写‘账册导出’，八成同一批。”

　　“你怎么确定？”苏砚问。

　　“仓鼠的鼻子。”迟望咳了一下，“还有我手里有一份**‘资产批次表’。上面明明白白写着：‘2013Q2 资料U盘（导出专用）×100’，供应商若澜对接**。关键是——这批东西在去年资产清理时没有走报废流程，库存显示还在北二库，就是星河的旧仓库。”

　　“获取路径：旧仓库。”江阮把这六个字敲在白板上，“地址？”

　　“北二环外，老厂区，门牌你们来了我在门口接。夜里十点以后，老白值班，容易借机进去。你们别带太多，手套、封袋、防静电袋、干燥剂，还有便携镜像器，我帮你们配。”

　　“这不是正式流程。”安然插了一句，“但为了留痕，我给你们出一份**‘只读勘验单’，回头我们把动作补入公证链**。”

　　“谢了，安然。”江阮抬眼，“我们去。”

　　“我建议你别亲自去。”江正霄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平静却紧，“那里不安全。”

　　“爸，家暴不是家务事，删评不是误按，U盘不是小玩具。这条线必须我去。”江阮把发圈束紧，“我要亲眼看**‘账册导出’**的出处。”

　　“我和你去。”苏砚把证据包背上，“今晚只走只读，不改动现场，不开机，不联网，不让任何人说‘你们动了手脚’。”

　　“我开车。”顾琴也拿了外套。

　　“妈，你留在家里。”江阮握住她的手，“你今天已经把门打开了。明天你要在律师面前把录音变成证词。今晚这件事，我来。”

　　顾琴看着她很久，终究点头：“去吧。把灯带着。”

　　——

　　夜十点零七分，北二库门口。风过空地，有一股旧铁皮和油漆的混味。迟望靠在墙上，穿件洗到发白的黑T恤，袖口露出被烙过的烙印——不是纹身，是曾经焊接留下的烫疤。他抬抬下巴：“你们迟了七分钟，老白已经去打盹。”

　　“你就是迟望？”江阮问。

　　“迟到的希望，对，笑吧。”他把门禁卡贴在感应器上一下，“进来别踩黄线，摄像头死角在叉车后面。”

　　仓库里很冷，像夏天里的一口旧井。货架按字母分区，A到F，层层叠叠。迟望把小手电夹在牙缝里，动作熟练地顺着架号钻：“C排17位，标记‘资料机备份/导播辅助’。”

　　他们在C17前停下。五只灰色塑料周转箱上盖着透明薄膜胶。迟望扒开一角，露出里面一排排贴着标签的U盘收纳盒——每个格子里躺着一只U盘，白色标签笔迹一致：“账册导出_XXXX-XX-XX”，最后八位是日期，有的写着“2013-07-17”、有的写“2013-08-02”。

　　“这批没报废。”迟望低声，“仓鼠的运气还不错。”他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取出一只便携式镜像器，“我们不读内容，只读设备指纹——控制器ID、VID/PID、序列号，做hash，挂只读。安然那边会在老机房的**‘USB接入日志’里跑一遍，把‘谁在什么时候插过谁’**对出来。”

　　“为什么它们还在？”苏砚问。

　　“流程没人管。”迟望耸肩，“‘导出专用U盘’这四个字，谁敢主动销毁？一销毁就像毙证。所以它们被塞在阴影里，等谁来背锅。仓鼠不背。”他把镜像器接上第一只U盘，“看，控制器丝印PS2251-xx，VID_0951 PID_1666，序列号7002-13Q2-…，很像批量产线规则。”

　　江阮把证据袋里的三片碎片放在收纳盒旁。那截白色“账册导出”的贴纸，和盒里这一排的版式一模一样，连字体间距都合得上。她忽然想起那位后勤阿姨在电话那头说的“那天饭够了”，像一根小小的针，从这堆冷金属里戳出了一点热。

　　“你要的不是一只U盘。”迟望把镜像器上连出来的设备指纹批量导出，保存成一份只读清单，“你要的是整批的指纹谱。”他把清单命名为：“2013Q2_导出专用U盘_指纹谱.hash”，“有了它，安然可以在旧机里找到哪台电脑在什么时间插过哪只U盘，系统里还有**‘导出日志’/‘打印队列’，能还原出‘导出账册→拷入U盘→接入哪台资料机→什么时候去过后台’**的链路。这才叫账册的影子。”

　　“U盘的影子≠账册的影子。”苏砚把这句话记下，“我们要两个影子叠合。”

　　“先取十只。”迟望快速扫过每一格，挑了十个日期分布不同的U盘，小心装入防静电袋，编号U-1202~U-1211。他把袋口封死，再塞入干燥剂，“这玩意儿最怕潮。”

　　“我这只碎的，能指纹吗？”江阮指向证据袋。

　　“能。板子没断到控制器那一侧的话，我有办法半接触读出控制器ID和序列号。”迟望从工具包里抽出一片像创可贴的东西——软性探针，“别怕，我不通电读盘，只读指纹。证据室那边要是有人嚷嚷‘你们动了内容’，让他们先学学法医电子学。”

　　“你以前做过？”苏砚问。

　　“做过更糟糕的。”迟望咧嘴，“比如在被烧过一半的硬盘上找日志和温度曲线。坏人嫌证据热，就把盘给烧了；仓鼠就把它当烤地瓜，掰开嗅一嗅。”

　　江阮差点笑出声，还是忍住了。这个说话不端正的男人，让这间冷仓库里忽然有了一点不怕黑的勇气。

　　“老白醒了。”迟望抬头听了一下，“脚步声从东边来，你们往西侧走，去看资料机。”

　　他们绕过一排排货架，到D排03位。两台灰色的旧主机躺在防尘罩下，贴纸泛黄：“资料机·A（2013）”“资料机·B（2013）”。迟望用只读硬件钥匙串入其中一台的电源与SATA口，不点亮主机，直接从硬盘做冷镜像，同时读取系统的设备安装日志。

　　“Win7 的setupapi.dev.log和event log里都记USB历史，有些管理员懒，不清。”他快速扫过日志，“看，2013-07-17 16:58:23，插入设备：VID_0951&PID_1666&Serial=7002-13Q2-…；系统弹出‘新硬件已就绪’。17:05:04出现‘导出完成_账册.csv’写入队列；17:07:19，打印队列新增‘对账摘要.pdf’。17:12:40，安全移除硬件。”

　　“2013-07-17——午餐项目短少的那一天。”江阮的手指不自觉握紧。

　　“指纹对上了。”苏砚压低声音，“我们只要再把那只U盘的序列号用软探针读出来，三点——指纹、时间、动作就成一个闭环。”

　　仓库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哐”的闷响，像有人不小心踢翻了空铁桶。迟望抬手，示意安静。他把手电熄了，低声：“老白不会往里巡这么深。还有别人。”

　　“可能是尾巴。”苏砚压着声音，“袖扣那边提前知道了？”

　　“先撤。”迟望动作干净利落，把镜像器拔下，硬盘放入只读封袋，十只U盘塞入背包，“证据不怕黑，人怕。”

　　他们沿着来时的黄线蛇形后退。靠近叉车时，江阮余光扫到一抹反光——像袖扣，又转瞬不见。她不回头，只把背包带子拉紧了一格。

　　出了仓库，风更凉了。迟望把门禁卡往门上一贴，门“咔”一声合上。他抬手腕看了看时间：“40分钟，不超。安然，你们那边开始指纹谱匹配，我把冷镜像送过去。合唱团，准备接**‘U盘影子’的图卡。法律顾问，预留‘非法侵入’的解释——我们今天走的是资产借调 只读勘验**。”

　　“我这边开**‘老设备指纹匹配’任务了。”安然的消息跟着弹出，“先跑2013-07-17那天，‘导出专用U盘’与资料机的接入记录**，再跑2013-08-02，形成两点对位。hash我和公证处各保一份。”

　　“老白在门里喊人了。”迟望把背包塞给苏砚，“你们走左面小门，我从右边拖一下他。仓鼠最擅长的事情——拖延。”

　　“你不会有事吗？”江阮问。

　　“我有值班证，最多被念叨两句。”迟望把T恤往下扯了扯，露出那道被焊枪烫出的疤，“伤疤教过我一件事：证据不在嘴上。”

　　——

　　车子驶出老厂区，城市的灯一条一条从窗外退回去。江阮打开“公开窗口”，把今晚的“事实卡/行动卡/提问卡”草稿迅速排成一列：

　　事实卡

　　收到U盘碎片（证据袋编号U-1201），标签残留“账册导出”；

　　星河旧仓库找到同批“导出专用U盘”（2013Q2），指纹谱已读取；

　　资料机（2013）冷镜像完成，在2013-07-17出现“导出完成_账册.csv”写入与打印队列记录。

　　行动卡

　　启动**‘老设备指纹匹配’：U盘指纹谱?设备接入日志**；

　　冷镜像与指纹谱hash已交公证；

　　合作证据室准备挂载图卡：“U盘的影子/账册的影子”。

　　只问三个问题

　　1）‘导出专用U盘’由谁管理？何时何地发生导出？

　　2）账册导出之后的打印/分发由谁执行，是否二次覆盖？

　　3）“2013-07-17”与“配送短少”是否存在时间与流程关联？

　　她把“发布”改成定时：明早8:00——给证据室留出一夜的指纹匹配时间。最后，她加上一句边角注释：

　　**——U盘碎了，账册不能再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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