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回执诗（江阮）

　　周一早晨，区报副刊把版面让了半张给一组孩子的诗。主标题只有四个字：《回执诗》。副标题是朴素的一句——“把要紧的小事写清楚，也可以押韵。”

　　我是在**社区“心理援助站”**门口看到这期报纸的。宋静抱着一摞刚从报社拿回的样纸，像抱着一篮子刚出炉的馒头。她把最上面一张递给我：“看第二首，小作者七岁。”

　　《门铃和回执》

　　我按门铃，叮咚叮咚，

　　妈妈说“尽快”，我问“几点钟？”

　　阿姨说“今晚”，写了七点半，

　　我把不安，放在门口小垫。

　　三个小章，排在我的手背：

　　到场、解释、完成——不疼，也不累。

　　我读到“我把不安，放在门口小垫”那句时，竟有些想笑又想哭。孩子把我们讲了无数遍的流程，翻译成了软软的物件：小垫。不安可以先坐一会儿，等门铃响起，再把它抱回心里。

　　第三首诗的作者叫安果，是“蓝条到校”试点学校二年级的班长。她写：

　　《操场的影子》

　　我跑过操场，影子从鞋里跳出来，

　　老树下有个名字，写着“谁在场”。

　　老师说：今天我们把“尽快”晒干，

　　晒成七点半、张叔叔、长椅边。

　　我把影子踩回鞋里，

　　它不再乱跑，也不踢到别人。

　　宋静指着“把‘尽快’晒干”笑：“他们真是会比喻。”我点点头：孩子把抽象晒成具体，比我们所有短视频都更有穿透力。

　　下午两点，学校礼堂短暂开放，区报联合学校办了一个小小的**“回执诗朗读会”。台上摆着三把椅子，中间那把给孩子，左右两把给施工队代表和居委会阿姨**。规则被孩子叫做**“对韵”**：孩子读一节，成人回一句“我在”“我写”“我负责”。

　　一个穿黄马甲的男生先上台，声音很亮：“我写一行蓝，我写一行红，蓝写‘怕’，红写‘怎么做’。”

　　施工队代表接：“我写‘今晚八点’，我写‘我姓张’。”

　　全场笑出声来，掌声密密地落。

　　轮到一个说话带点奶音的小女孩。她握着话筒有些紧，眼睛黑亮：“我写我的担心：‘我怕我说不清。’”

　　居委会阿姨往前一个小步，温温和和地回：“我写你的放心：‘我们一起当面听。’”

　　孩子笑了，像把一颗从鞋里跑出来的石子放回了口袋。

　　朗读会到尾声，主持人邀请孩子们把诗贴到**“失败回执墙”的侧边**。贴之前，我们多做了一个小动作：在诗下面加了**“当面页小条”，写上“谁在场、几点、做什么”，由现场成人签名**——诗句不替代动作，动作要对齐诗句。

　　最后一首诗来自一个沉默的四年级男孩。他没有朗读，把纸塞给我。我俯身看：

　　《给妈妈的当面》

　　我在门口写“我还担心”，

　　你在厨房写“我不麻烦”。

　　我们把怕放在桌上，

　　用三支铅笔签字：

　　一支写“今晚”，一支写“谁在场”，

　　还有一支写**“我爱你”**。

　　我把这首念出来时，礼堂里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窗缝。宋静在台下抬手抹了一下眼角。爱，也可以写在当面页上——不是表白，是承诺：我会在你害怕时，跟你一起把话写完。

　　活动结束，区报编辑把**“回执诗专栏”的计划和我们对了对：每周一版，每次收录三至五首，不只登孩子的诗，也登“成人回句”；在页面底部设置一个“当面页模板”，让每一首诗都能落到动作**。

　　离开学校时，工地那边传来钢筋落地的清响，像敲在某个尚未成形但正在铸就的东西上。我忽然意识到：流程的语言，原来可以被孩子驯成诗；诗的语言，也原来可以被大人翻成章。我们在两种语言之间搭了一座小桥，桥面上写着四个字：“请你到场。”

　　当天晚上，我把“回执诗”放进“证据室·教材版”。安然加了一个小开关：“把诗变成当面条”。孩子的每一句诗，都能一键生成**“谁—几点—做什么—谁签名”**。界面最下面，她多写了一句小提示：

　　“诗很轻，字要重。‘轻’是抵达，‘重’是落在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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