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旧友的道歉

　　**题注：**终审之后，唐岚在办公室关了灯，给新入职的年轻检察官写了一封长信。她没有把这封信发在任何平台，只把纸放进案卷最前。许多月后，这封信被获准公开，成为“检察新人读本”的第一页。

　　小孟：

　　见字如面。你说，你最困惑的，是“稳与扛”。你问：我们什么时候该稳，什么时候该扛？我想起自己最初当庭那几年，手心总是潮的，心里装着两句话：“别让制度受伤，别让人被吞。” 我承认，这两句话有时候会互相拉扯。

　　我写这封信，不是要给你答案，而是给你四个场景，四个我在这几年里亲眼看见、亲手落章的当面。它们在我心里，像四个路标。

　　一、当面不是当众（对年轻时的我）

　　曾经有当事人的母亲在走廊哭着拦我：“请你在发布会上替我们说句公道话。”我那时年轻，正义感像刚磨快的刀，差点就答应了。后来我学会了把话说成动作：

　　“明天九点半，三方当面。到场——解释——完成。发布会可以开，但请把‘家属的眼泪’留在当面里，把‘公众的理解’放在对照结果里。”

　　你记住，当面不是当众。当众太容易把人变成旗帜，把复杂变成口号；当面才能把“我难受”翻译成“几点见、谁签名”。

　　二、把稳写成刻度（对“稳”的误解）

　　很多人把“稳”错解成“拖”。稳不是慢，稳是有刻度。

　　当我们签“失败回执”时，我会让书记员把时间写到分钟，把“谁在场”写出职务与职责。这不是苛责，是把稳做成秤砣。

　　你以后当班，若有人问“为什么不马上就给结果”，请你把这句话写在当面页上：

　　“今天告诉你几点；明天告诉你谁；后天告诉你做了什么；大后天给你签名。”

　　稳，不是空等；稳，是有路标的走。

　　三、把扛写成签字（对“扛”的浪漫化）

　　你说你愿意“扛”，我当然高兴。但请你别把“扛”浪漫化。

　　扛，不是一个人站在风口；扛，是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当面页上。

　　当年我第一次签“搜查令”时，拿起笔的手抖得厉害。后来我明白，抖不是因为怕，是因为我终于知道这签字不是一行字，是一个人。

　　如果你要“扛”，请先问自己三件事：

　　1）我是否把证据读到了“可采性”的门内？

　　2）我是否给了对方“当面解释”的窗口？

　　3）我是否准备好把“失败回执”贴上墙？

　　这三件事都能做，你的“扛”，就是秩序里的扛。

　　四、把歉意写成回访（对“错与改”的尺度）

　　我做过错判的复核。我给当事人鞠躬，但我更做了七日回访。

　　歉意不是一句话，歉意是“回访七日原则”；歉意不是“你原谅我吧”，歉意是“几点、谁、做了什么、谁签名”。

　　有一次，一个老人把我们的“失败回执”折得很整齐，塞进内兜，对我说：“这张纸是热的。”

　　我后来才明白——纸之所以热，是因为它写着“谁会回来”。

　　小孟，“稳与扛”不是两端，它们是一条路上的前后脚。

　　先稳住证据，再扛起责任；先稳住当面，再扛起签字；先稳住回执，再扛起道歉。

　　你会遇见热烈的舆论，会遇见愤怒的当事人，也会遇见疲惫的自己。请你记住四个一：

　　一张当面页、一盏缺口灯、一枚小章、一次回访。

　　当你不知道该怎么做时，就把这四样东西摆在桌上。它们会替你把“漂亮”往后移一点，把“可复核”往前推一点。

　　有人说，我们这一代太“稳”。有人说，我们后来太“扛”。我不急着反驳。我只是把信放在案卷前面，让你们翻案卷时，先看见这张纸：

　　“我们不赢得太漂亮，我们要赢得很长。

　　我们不要求你们像我们，我们只要你们把时间写清楚。

　　我们不让制度受伤，也不让人被吞。”

　　最后，借这次“条例通过”后的安静，请你帮我把一个小动作做了：

　　把‘ASAP’划掉，写上‘明日09:30’，再写上‘谁在场’。

　　这不是格式，这是我们对城市的温柔与硬度。

　　愿你在风起的时候，有章可落；愿你在夜深时，也能睡下。

　　唐岚

　　写于终审之后的第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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