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亲情账

　　周六午后，邻里活动室的塑料牌子被擦得锃亮，屋里摆了两排折叠椅，墙角的饮水机“咕噜噜”地响。江家亲戚照旧的“周末聚”改成了“劝和会”。

　　二婶先开口：“琴啊，别再闹了。你家阮阮是有本事，可女人要留三分退路。你看我们家老二在外包公司上班，昨天都被停了岗。”

　　三叔夹着烟不点，敲桌子边缘：“路是人走出来的，脸也是人给的。别让小姑娘把脸都要没了。”

　　顾琴端坐着，手心里捏着一包纸巾，背很直。她看着亲戚们，说话慢：“**我十二年前，留过‘退路’。**我那时候把‘体面’当门神。结果你们知道的——门神关上门，把我们关在里面。”

　　二婶一滞，笑意又堆回来：“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大事。大人世界的事，交给大人去摆平。”

　　“什么叫大人世界？”顾琴问，“你们坐在桌边就是大人，我和我女儿站着就不是？”

　　堂妹把手机举起来录视频，嘴里嘟囔：“妈说别录，我就录个音。”

　　“你录。”顾琴看了她一眼，“到时候给你孩子听：他的外婆今天说了句‘我支持我女儿’。”

　　屋里安静了一刹，像被开水烫过又罩上了盖。江正霄没来，他在单位。江阮站在门口没进去，靠着墙，听。

　　“琴，我们也不容易。”三叔把烟往回揣，“我给你说句掏心窝的。我有个朋友在城更办，他说‘这阵风过了’。你闺女再顶，他也只会被风吹得更冷。你让她收一收，以后谁还敢来往？”

　　“来往？”顾琴笑，这笑没有锋利，只是有一点点苦，“来往就是酒桌？就是把证据塞到桌布下面？”

　　她拿出那包纸巾，抽了一张：“你们口口声声说‘家’。那我就用家的话说——家不是我女儿挡枪的地方，家是她坐下来吃饭的地方。她今天敢把账打开，我就敢给她端饭。”

　　二婶急了：“可我们家的孩子呢？老二这口饭——”

　　“你把老二领过来。”顾琴转头，“我让阮阮给他找‘改岗清单’，平台和城更办的‘转型扶持’写得清楚。我们不让人下岗，我们让人下错岗。”

　　堂妹“噗”地笑出声，又被母亲瞪了一眼。她挪到顾琴旁边，小声说：“外婆，您今天好酷。”

　　“不是酷。”顾琴摸了摸她的头发，“是我欠了她很多年。”

　　大姑端着茶壶进来，想把水添满：“琴啊，我记得你当年在医院门口，你哭得……我不敢看你。我那会儿就想拉你，可我老头在单位，我也怕。”

　　她抖了一下，茶溢出来烫了手，吸了口气，“**今天我也不怕了。**我……我也支持阮阮。”

　　“谢谢。”顾琴接过壶，给她倒了一杯，“**你们怕的，我都怕过。****怕亲戚，怕街坊，怕孩子抬不起头。**可我女儿在礼堂里站着，我觉得我抬得起了。”

　　门口有脚步声，江正霄来了，手里拎着一袋还冒热气的卤肉。他把袋子放桌上，环视一圈：“**吃饭。**先吃饭再吵。”

　　二婶忍不住：“正霄，你说句公道话——”

　　“公道有编号。”他打断她，“今天的听证，有编号、对象、期限，我们按那个说。家里也一样。对象——我姐夫家的老二；期限——一周；编号——我回来写。阮阮负责对接‘转型清单’**。别在屋里打架，打赢了也没饭吃。”

　　屋里响起一阵小小的笑，像有人把窗子推开了一指。三叔“哼”了一声，拿了块卤牛肉，塞嘴里嚼：“你倒是学会说书了。”

　　“不是说书。”江正霄坐下，语气缓，“是我也学会写字了。编号/对象/期限，从今天起，我们家也这么过。”

　　一阵沉默之后，二婶叹气：“那……我也退一口。老二如果真能改岗，我就不拦。”

　　她看向顾琴，还是忍不住刺一句：“**你别上电视哭。**那像样吗？”

　　“我不上电视哭。”顾琴把纸巾叠好，“我在家里哭过够了。**现在在外面，我只说‘编号/对象/期限’。要哭，我回家哭。”

　　堂妹把手机收起来，换成笔记本：“**外婆，您教我‘三张卡’吧。**老师说明天要在班会上练习。”

　　顾琴愣了一下，笑了。她把“三张卡”慢慢念给外孙女听，每一个字都像落在桌上的米粒，粒粒清楚。

　　江阮站在门口，背被光贴着，喉咙一热。她没进去，转身下楼，在楼梯口给苏砚发了一条消息：

　　“任务变动：‘亲戚改岗——对象：老二；期限：一周；编号：转型清单第3项’。”

　　对面秒回：

　　“收到。今晚我在你家把清单做完，顺便炖汤。别拒绝。”

　　“好。”

　　“这是我从我的角度考虑你。”

　　“谢谢。”

　　她走到楼门口，晚风把槐花味推过来。楼下的阿姨牵着狗路过，停下：“小江啊，今天电视上你们那个……我看了两眼，没太懂。可你妈在我们群里说‘支持女儿’，我懂。”

　　“阿姨，谢谢。”江阮鞠了一下，站直。

　　阿姨摆手：“**不用谢。**你别一个人走。”

　　回到家，厨房的灯亮着。顾琴把围裙系好，背更直了：“**今晚吃面。**你爸买的卤。先吃再写。”

　　江阮“嗯”了一声，把白板从包里拿出来，靠在冰箱上，写下新的三行：

　　**对象：**老二（转型对接）

　　**编号：**转型清单#3、#5、#9

　　**期限：**7天

　　她停了一秒，在边角又小小写了一行：

　　“家：能吃饭、能写字、能被看见的地方。”

　　灯光照在那行字上，像给它加了一层薄薄的釉。

　　风撞了一下纱窗，又退回去。

　　这一天终于落成。

　　不热闹，也不空虚。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角度打算盘——有的人算脸，有的人算饭，有的人算风。

　　而她，把算式写在白板上，等着明天逐一划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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