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那壶沸腾的水

　　天工院主工坊，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木屑味和金属摩擦的焦糊味。

　　这里是墨班的私人领地，也是大周目前科技含量最高的地方，然而此刻，这里却像是一个刚刚被洗劫过的废墟。

　　满地都是被锯断的昂贵木料，扭曲变形的粗大铁簧，还有散落一地的图纸。

　　在工坊的正中央，停着一辆造型奇特，如同大号棺材般的木制小车。

　　它的尾部装着一个硕大的绞盘，内部塞满了足以弹死一头牛的强力发条。

　　“动啊！给老子动啊！！”

　　墨班披头散发，双眼深陷，眼底布满了血丝，他像个疯子一样，举着一把沉重的铁锤，愤怒地砸向那辆小车的轮轴。

　　“我已经加了三组发条！连配重锤都加上了！为什么跑了十步就不动了？！为什么力气像是个没吃饭的娘们儿？！”

　　当叶玄踏入工坊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墨班听到脚步声，猛地回头，看到是叶玄，他非但没有行礼，反而像是找到了发泄口，红着眼睛冲了过来。

　　“殿下！您在骗我！您给我的那张图纸（指自动车的构想）根本就是骗人的神话！”

　　墨班指着那辆抛锚的小车，声音嘶哑：

　　“没有牛马拉，没有水力推，只靠这种死物蓄力，力气总会用完的！这就是个大玩具！所谓的‘不知疲倦’，所谓的‘日行千里’，根本就不存在！”

　　面对这位几近崩溃的技术天才，叶玄并没有生气。

　　作为一名来自现代的历史学教授，他太了解这种技术痴迷者的心态了。

　　墨班不是在顶撞他，而是在顶撞那个他无法逾越的物理学瓶颈。

　　“骗你？”

　　叶玄微微一笑，既没有解释，也没有辩驳。

　　他挥了挥手，对身后的亲卫说道：“去，搬一个小火炉来，再坐上一壶水，把水烧开。”

　　亲卫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很快，炉火熊熊燃烧，铜壶里的水开始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叶玄走上前，拿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轻轻压在了壶盖上。

　　“看着。”叶玄对墨班说道。

　　墨班皱着眉头，满脸的不耐烦，但碍于叶玄的身份，还是耐着性子看了过去。

　　水开了。

　　随着蒸汽越来越足，壶盖开始剧烈地颤动，“啪嗒，啪嗒，啪嗒”，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

　　那块压在上面的石头，也随着壶盖的起伏而跳动。

　　最终，只听“砰”的一声！

　　壶盖猛地弹起，那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竟然被这股看不见的力量直接顶翻，滚落到了地上！

　　那一瞬间，一股白茫茫的水蒸气，如同脱困的白龙，呼啸而出。

　　“墨班，”叶玄指着那团正在消散的白气，声音低沉而有力，“告诉孤，你看到了什么？”

　　墨班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水开了，气冲出来了，把石头顶翻了。”

　　“不。”

　　叶玄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那个名叫瓦特的苏格兰人，看到了那个由此而改变的世界。

　　“你看到的不是水，也不是气。”

　　“你看到的，是力量。”

　　叶玄蹲下身，捡起那块石头，放在墨班手里。

　　“水变成了气，膨胀了一千倍，它想要冲出来，它想要自由，这就是力量。”

　　“它既然能顶翻这块石头，如果这种力量被放大了千倍，万倍呢？它能不能推翻城墙？能不能推动你那辆跑不动的车？”

　　墨班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感觉脑子里有一道闪电划过，但那道光太快，他还没抓住。

　　“可是……气散了就没力气了啊。”墨班喃喃自语。

　　“那就别让它散。”

　　叶玄快步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根炭笔，铺开一张洁白的宣纸。

　　他的笔锋在纸上飞快地游走，虽然他画不出精密的工程图，但他画出的，是后世每一个初中生都懂，最核心的物理结构图。

　　一个圆筒（气缸）。

　　一个在圆筒里活动的圆饼（活塞）。

　　一根连接圆饼的杆子（连杆）。

　　一个连接杆子的曲柄轮轴（曲轴）。

　　“墨班，你看。”

　　叶玄指着图纸，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开始了他作为“文明导师”的第一课：

　　“这团气，就像一条狂暴的龙。在大自然里，它随风而散，所以没力气。”

　　“我们要造一个坚不可摧的‘铁笼子’（气缸），把水烧开，把气关进去。”

　　“气出不去，就会拼命地推这堵‘活动的墙’（活塞），墙被推开，就会带动这根杆子，杆子就会推动轮子转动。”

　　叶玄的手指在图纸上模拟着活塞的往复运动：

　　“推出去，气放掉；再烧水，再推出去。”

　　“只要火不灭，水不干，这口气就会源源不断地推，这辆车……就永远不会停。”

　　工坊一片寂静。

　　只有炉子上的水还在沸腾，发出“嘶嘶”的声音。

　　墨班死死地盯着那张图纸。

　　他的瞳孔在剧烈地颤抖。

　　在他的脑海里，那些原本困扰他，复杂的木质齿轮，容易疲劳的铁簧，沉重的配重锤……统统崩塌了，粉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全新，充满力量感的画面：

　　那个铁饼在铁筒里疯狂地撞击，带动着巨大的飞轮轰鸣旋转，那声音比战鼓更响亮，比雷鸣更持久。

　　“原来……原来力气是可以‘烧’出来的……”

　　墨班的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双手颤抖着捧起那张薄薄的宣纸，仿佛捧着的是天书，是圣旨。

　　“这不是机关术……这不是奇巧淫技……”

　　墨班抬起头，看着叶玄，老泪纵横：

　　“这是……这是窃取了老天爷的权柄啊！”

　　狂喜之后，作为顶尖工匠的墨班，迅速恢复了冷静，或者说，恢复了对“现实困难”的敏锐嗅觉。

　　他指着图纸上活塞与气缸壁的接触面，眉头再次锁紧。

　　“殿下，原理通了，但这‘笼子’……难造啊。”

　　墨班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核心问题：

　　“这‘活动的墙’（活塞）要在笼子里来回跑，如果做得太紧，磨都磨死了，跑不动；如果做得太松，气就漏光了，力气也就散了。”

　　“铁和铁之间，怎么可能做到既能动，又完全不漏气？除非……”

　　“除非有‘软垫’。”叶玄接口道。

　　他走到墙上的天下舆图前，手中的炭笔在地图上画了两条线。

　　一条指向西南，那里是瘴气弥漫的百越丛林。

　　一条指向正西，那里是黄沙漫天的西凉黑金山。

　　“墨班，这个问题，不在你的手艺，而在材料。”

　　叶玄的声音充满了掌控一切的自信：

　　“要想封住这口气，我们需要一种名为‘树胶’（橡胶）的东西，它就在西南那片没人敢去的百越丛林里。”

　　“要想烧出足够大的力气，让这头铁兽跑起来，我们需要最耐烧、火最硬的‘黑金’（优质无烟煤），它在西凉的矿山里。”

　　叶玄回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墨班，目光如炬：

　　“墨班，你只管造出那个铁笼子。”

　　“剩下的……孤，去替你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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