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液体的火焰

　　时间回溯，在那天工院化工偏厅。

　　这里是整个天工院除了火药作坊外最神秘，也最危险的地方，平日里，这里总是弥漫着酸雾和怪味，只有苏文和墨班等少数核心人员才能出入。

　　此刻，苏文正一脸肉痛地拿着一块上好的鹿皮，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套极其复杂的玻璃器皿。

　　那是一根长长，螺旋状扭曲的玻璃管，那是墨班废了十几炉材料，才勉强烧制成功的“冷凝管”，它原本的使命是用来提炼高纯度的硝酸，是叶玄口中“工业之母”的摇篮。

　　然而现在，这套价值连城的设备，却被架在一口大铁锅上。

　　“哗啦啦——”

　　几名杂役正抱着几十坛市面上最昂贵的“状元红”，像倒洗脚水一样，不管不顾地往大锅里倾倒。

　　浓郁的酒香瞬间充满了整个偏厅。

　　“殿下啊……”

　　苏文看着那根还在滴水的玻璃管，心疼得胡子都在抖：“这管子金贵着呢！这可是咱们大周目前唯一的一套啊！用来煮这些凡酒？这也太……太暴殄天物了！”

　　叶玄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透明的玻璃酒杯，神色淡然。

　　“暴殄天物？”

　　叶玄笑了笑，目光穿过透明的玻璃杯，看着那忙碌的场景：

　　“苏文，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技术不能变成暴利，不能变成制服敌人的武器，那才叫真正的暴殄天物。”

　　灶下火起，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

　　没过多久，锅里的酒液开始沸腾，冒出滚滚热气。

　　叶玄站起身，走到冷凝管旁，指着那些升腾的蒸汽：

　　“古法酿酒，是利用发酵，但也因为技术所限，酒中混杂了大量的水分和杂质，所以浑浊，所以度数低。”

　　“我们今天要做的，是‘蒸馏’。”

　　叶玄的手指顺着螺旋状的玻璃管缓缓滑下，仿佛在引导着某种魔力：

　　“我们要把酒里的水扔掉，把糟粕扔掉，只留下酒中最纯粹的精华。”

　　“这就叫——取其魂魄。”

　　随着叶玄的话音落下，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浑浊的酒蒸汽，在经过冷水冷却的玻璃管时，迅速凝结成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水珠汇聚在一起，顺着管口，缓缓滴落。

　　“滴答。”

　　第一滴酒液，落入了下方的接酒瓶中。

　　苏文瞪大了眼睛。

　　锅里煮的是黄褐色的浊酒，可滴出来的，却是如山泉般清澈透明，没有一丝杂质的液体！

　　在这个普遍饮用浊酒的时代，这种纯净的透明度本身，就如同神迹一般令人震撼。

　　半个时辰后。

　　叶玄拿着一小杯刚刚接满的、还带着温热气息的原浆酒，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老刘！进来！”

　　一个满脸通红、浑身酒气的老铁匠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他是天工院里出了名的酒鬼，号称“千杯不醉”，平时除了打铁就是喝酒。

　　“殿下，您叫俺？”老刘搓着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玄手里的杯子，鼻子像狗一样抽动着，“好香啊！这啥味儿？怎么比俺喝过的最好的陈酿还冲？”

　　“赏你的。”叶玄把杯子递过去，“尝尝，给个评价。”

　　老刘接过杯子，看了一眼里面那清澈如水的液体，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殿下，这也太小气了，这点儿水，还没二两，都不够俺漱口的。”

　　说完，他根本没把这点酒放在眼里，一仰脖，豪迈地一口干了。

　　酒液入喉的一瞬间，老刘的表情……僵住了。

　　那一刻，仿佛时间都停止了。

　　他的眼睛猛地瞪大，大得像是要从眼眶里跳出来，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白里，瞬间布满了恐怖的红血丝。

　　紧接着，一股肉眼可见的潮红，从他的脖子根迅速蔓延到整张脸，整个人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红得发亮。

　　“咳咳咳！咳咳咳咳！！”

　　老刘突然剧烈地弯下腰，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感觉自己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一条活着的火龙！那条火龙顺着喉咙一路烧到了胃里，把五脏六腑都点着了！

　　“好……好烈的……火……”

　　老刘颤巍巍地指着空杯子，只来得及挤出这几个字，然后——“噗通！”

　　一声闷响。这位号称千杯不醉的老酒鬼，竟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躺在地上，瞬间发出了如雷的鼾声。

　　一口醉！

　　苏文吓得退了一步，看着那杯子，声音都在发颤：“殿下……这……这哪里是酒？这分明是蒙汗药啊！会喝死人的！”

　　“死不了，他只是醉了。”

　　叶玄看着地上的老刘，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第一批蒸馏酒，度数起码在70度以上，对于喝惯了十几度米酒的古人来说，冲击力是核弹级别的。

　　他又接了一杯，轻轻摇晃着，看着酒花在杯壁上挂出的痕迹，眼神变得幽深而冰冷。

　　“苏先生，”叶玄缓缓开口，“你知道西凉那个地方吗？”

　　“臣略有耳闻，苦寒之地，风沙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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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苦寒。”叶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里的人，为了御寒，为了在冰天雪地里活下去，嗜酒如命。”

　　“但是，他们喝的马奶酒，度数太低，酸涩难咽，暖不了身子。”

　　叶玄举起酒杯，透过清澈的酒液，仿佛看到了西凉贵族们那贪婪的眼神。

　　“这东西运过去，名字就叫‘透瓶香’。”

　　“对于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西凉贵族来说，这就是冬日里的小太阳，是长生天赐下的琼浆玉液。”

　　叶玄的声音变得低沉，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算计：

　　“我要让他们喝，喝得烂醉如泥，喝得神魂颠倒，喝得离不开大周。”

　　“当他们的手拿不起弯刀的时候，我们的生意……就好做了。”

　　画面如烟雾般散去。

　　转场镜头，切到了现在的西凉都城——黑石城。

　　这里正经历着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

　　一个装饰奢华，铺满虎皮的大帐篷里，依然温暖如春。

　　一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西凉大贵族，此刻毫无尊严地趴在地上，他像一条狗一样，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舐着刚刚不小心洒在羊毛地毯上的一滴酒渍。

　　那是最后一滴“透瓶香”。

　　而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精致玻璃酒瓶——那是从钱万里的商队那里，花重金买来的。

　　“没了吗？这就没了吗？！”

　　贵族舔干了地毯，猛地抬起头，那双充血的眼睛里充满了疯狂和焦躁，就像是一个毒瘾发作的瘾君子。

　　“商队的人呢？大周的人呢？！”

　　他对着帐外的奴隶咆哮道：

　　“去！把我的那匹汗血宝马牵来！再去给我在领地里抓一百个年轻的奴隶！”

　　“我要换酒！一定要换到酒！！”

　　帐外风雪呼啸，却掩盖不住帐内那疯狂的嘶吼。

　　烈酒入喉，烧坏的是脑子，烧软的是骨头。

　　大周那条看不见的锁链，已经借着这清澈的液体，牢牢地套在了这头饿狼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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