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凡人的花火

　　戈壁滩中心，风暴之眼。

　　那只巨大，由黑色沙砾汇聚而成的风沙巨手，悬浮在头顶不足十丈之处。

　　它实在是太大了，遮蔽了所有的光线，仿佛整个天空都塌了下来，要将地面上的一切生灵碾成粉末。

　　每一粒构成巨手的沙子都在高速旋转，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摩擦声，像是无数把微小的锯子在切割空气。

　　钱万里死死地抱着那辆装满无烟煤的马车车辕，整个人都快要嵌进车板里，但这辆装满了沉重煤炭，平日里哪怕是壮汉也难推动分毫的大车，此刻竟然在那恐怖的风压之下，开始剧烈地颤抖，一侧的车轮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沙地半尺有余，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嚓——”

　　车辕上传来木材即将断裂的脆响。

　　钱万里抬起头，透过漫天的风沙，看着那缓缓压下的“天”。

　　他的眼角已经被狂风割裂，鲜血混合着眼泪流下来，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绝望，像冰水一样浇灭了他所有的求生欲。

　　“完了……”

　　钱万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

　　“这哪里是风沙……这是老天爷发怒了……这是要收了我们这群逆天而行的蝼蚁啊……”

　　周围的护卫们虽然手里还握着刀，但在这种浩瀚的天地伟力面前，他们连挥刀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像鹌鹑一样蜷缩在车底，把头埋进沙子里，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放弃了的时候，有一个人动了。

　　那是小木。

　　这个平日里只知道钻研矿石和机械的墨班徒弟，此刻正缩在一辆马车的轮毂旁，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但在极度的恐惧中，他的手，却下意识地伸进了怀里。

　　冰凉，坚硬。

　　他摸到了那个黑陶罐。

　　天工院昏暗的油灯下，师傅墨班正指着一罐刚提炼出来的猛火油，对他说：

　　“徒儿，你要记住。这世间万物，皆有其‘理’。”

　　“火能克木，水能克火……但这‘石脂水’，它是地底下几万年的污秽凝聚而成的，它不干净，它甚至很脏，但正因为它脏……它克的是这世间一切自诩为‘洁净’的东西。”

　　小木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一刻，他的眼中没有了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底层小人物在绝境中爆发出，近乎疯狂的戾气。

　　“洁净？神仙？”

　　小木咬着牙，从怀里掏出那个黑陶罐。

　　他颤抖着手，用打火石疯狂地擦出火花。

　　“嚓！嚓！嚓！”

　　火星溅射，终于点燃了缠在罐口的那根浸满火油的布条。

　　“呼——”

　　暗红色的火焰瞬间腾起。

　　此时，那只风沙巨手距离头顶已不足三丈，巨大的风压甚至让地面上的沙石都反重力地飘了起来。

　　“啊啊啊啊！！”

　　小木从车底滚了出来，他不顾一切地站起身，双腿岔开，像个要把自己扔出去的投石机一样，用尽全身的力气，利用离心力抡圆了胳膊。

　　他对着头顶那只仿佛代表着天道意志，高高在上的巨手，发出了凡人最粗鄙，最不敬，但也最愤怒的咆哮：

　　“去你妈的风神！！！”

　　“呼——！”

　　黑色的陶罐带着一溜暗红色的火星，逆流而上，如同飞蛾扑火般，笔直地砸向了那只风沙巨手的掌心——也就是风眼所在的位置。

　　“砰！”

　　一声并不算响亮的脆响。

　　黑陶罐在接触到风压最强的风眼瞬间，被挤压得粉碎。

　　没有惊天动地的灵力波动，也没有绚丽多彩的法术光芒。

　　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化学燃烧。

　　西凉的石脂水（原油），粘稠，易燃，且含有大量的硫化物。

　　“轰——！！”

　　一团暗红色的、光芒并不耀眼，但核心温度极高，极度炽热的火球，在半空中骤然炸开！

　　紧接着，是烟。

　　滚滚，浓稠得如同墨汁一般的黑烟，瞬间爆发出来！

　　那黑烟中带着令人作呕的焦臭味，刺鼻的硫磺味，以及一种仿佛尸体腐烂了千年的恶臭。

　　它借助着风势，瞬间扩散，将那原本虽然漆黑但还算纯净的风沙，染成了一团污秽不堪的毒云。

　　云端之上。

　　那名青袍修士依旧保持着那个潇洒的姿势，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冷笑，准备欣赏蝼蚁被碾碎的画面。

　　突然，一股浓烈到极点的黑烟，顺着他对风的操控，如同被激怒的黑龙，倒卷而上，直冲他的面门！

　　“什么？！”

　　修士甚至来不及反应，那股味道就已经钻进了他的鼻腔。

　　那是一种怎样的味道啊——混合了尸臭，沥青，高浓度二氧化硫和尘世间一切污秽气息。

　　对于一名常年呼吸吐纳天地灵气，五感敏锐至极的修仙者来说，这简直就是有人提着一桶发酵了三年的陈年粪水，狠狠地泼在了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

　　“呕——！”

　　强烈的生理不适让他瞬间破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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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原本维持法术的手印瞬间散乱，整个人猛地弯下腰，死死捂住口鼻，身形在飞舟上踉跄了一下，差点栽下去。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他高高在上的形象，那种污秽的气息仿佛附骨之疽，沾染在他的道袍上，甚至试图侵入他的经脉。

　　他不得不屏住呼吸，甚至动用真元给自己施加了一个“净身咒”，驾驭着飞舟向后暴退数十丈，直到远离了那团黑烟。

　　“混账！！”

　　青袍修士气急败坏地吼道，声音都在颤抖：

　　“何等污秽之物！！凡人……果然是肮脏至极的蝼蚁！！”

　　随着他的后退和法术中断，那只失去了灵力支撑的风沙巨手，在半空中轰然溃散，化作漫天无序的黄沙，“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哗啦——”

　　沙墙崩塌，露出了前方的一线生路。

　　原本已经闭目等死的钱万里，感觉到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

　　他睁开眼，看到了那团还在空中弥漫的黑烟，以及那条通往外界的通道。

　　他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声：

　　“冲出去！！快！！别回头！！”

　　“驾！驾！！”

　　商队的伙计们疯狂地挥舞着鞭子，抽打着同样受惊的牲口。

　　车轮碾过沙地，在一片混乱和落下的沙雨中，狼狈却顽强地冲出了风暴圈。

　　云端之上。

　　青袍修士看着那群如丧家之犬般逃窜的蝼蚁，眼中满是厌恶与杀意。

　　他抬起手，想要再补上一记法术，彻底抹去这群污点。

　　但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那一团还在空中弥漫，久久不散、甚至因为没有风而停滞在那里的黑色油烟时，他的手停住了。

　　他觉得若是再靠近那里一步，若是再让那种污秽的气息沾染一丝，自己的道心都要被熏脏了，为了几只蚂蚁，弄脏了自己的修为，不值得。

　　“罢了。”

　　修士冷哼一声，一挥衣袖：“沾染了如此浊气，这群人也活不长久。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他驾驭飞舟，调转方向，化作一道青虹，迅速离开了这片让他恶心的地方。

　　半个时辰后。

　　劫后余生的戈壁滩边缘，久违的阳光重新洒下，照在每个人灰头土脸的身上。

　　钱万里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他回过头，看着远处天边那团渐渐消散的黑云，又看了看旁边那个虽然吓尿了裤子，浑身发抖，但怀里还紧紧抱着备用油罐的小木。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一车车完好无损，依然散发着幽冷光泽的无烟煤上。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恐惧，迷茫，逐渐变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狂热。

　　那种狂热，比他对金钱的渴望还要强烈百倍。

　　“刚才那是……神仙吗？”

　　钱万里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如果是……那说明连他们也怕这东西，连高高在上的神仙，都被这罐子里的黑油逼退了，都不希望我们把这些黑石头运回去。”

　　他猛地抓起一把煤块，死死攥在手里，仿佛抓住了命运的咽喉。

　　“连神仙都怕我们拥有这些东西……那说明，殿下的路，走对了！”

　　钱万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小木面前，他伸出满是血污的手，重重地拍了拍小木那瘦弱的肩膀，声音虽然还在颤抖，却透着一股无比坚定的力量：

　　“把这东西护好了，像护着你的命一样护好了。”

　　“这哪里是石头……”

　　钱万里看着那黑色的煤块，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

　　“这是我们凡人，用来向天龇牙的武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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