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旁观

　　乾清宫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绷。

　　几位议政王大臣分列两侧，正为西北准噶尔部近来屡屡犯边、骚扰牧民之事争论不休。户部尚书富察大人眉头紧锁，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陛下，西北军饷粮草调配已近极限，若再兴大军，国库吃紧，恐伤国本啊！臣以为，当以震慑、安抚为主，不宜贸然动武。”

　　他话音未落，一旁掌管兵部的裕亲王便按捺不住，声如洪钟地反驳：“富察大人此言差矣！准噶尔狼子野心，今日小股骚扰，明日便敢劫掠边城！一味退让，只会助长其气焰！当以雷霆之势出击，打掉其嚣张气焰，方能保西北长久安宁！粮草之事，挤一挤总是有的！”

　　“挤一挤？王爷说得轻巧！东南漕运刚定，三藩善后需银，各地灾荒赈济也要钱，这挤出来的钱粮从何而来？莫非让将士们空着肚子去打仗？”富察大人寸步不让。

　　“你！”

　　“好了。”坐在上首的康熙终于出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让两位面红耳赤的大臣噤声。他指尖轻轻敲着御案，目光沉静地扫过众人，“李光地，你说说看。”

　　被点名的李光地出列，躬身道：“陛下，臣以为，富察大人与裕亲王所言皆有道理。然，用兵之道，在于知己知彼。当前于准噶尔部内部情形、确切兵力部署，所知仍不算详实。冒然大军压境，若其避而不战，与我周旋，我军深入戈壁，补给线漫长，反易陷入被动。不若先遣精干斥候，深入查探，同时令边军加强戒备，小规模接触，既可练兵，亦可摸清虚实，再定行止。”

　　裕亲王眉头紧皱，显然对这个保守的策略不太满意，但见康熙微微颔首，似在思索，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殿内一时间只剩下几位大臣压低声音的补充和建议，争论稍歇，但凝重的气氛并未散去。

　　就在这时，侧后方传来极轻微的瓷器触碰声。

　　众人目光微侧，只见皇贵妃董鄂氏正轻手轻脚地将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放到康熙手边。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宫装，发髻简约，只簪了一支碧玉簪子，在这肃穆的议事氛围中，像一抹清浅柔和的月光。

　　见众人看来，她微微垂首，唇边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浅笑，随即退到康熙御座斜后方的阴影处，安静地侍立着，仿佛一尊精美的玉雕，彻底融入了背景。

　　康熙很自然地端起茶盏，吹了吹浮叶，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汤入喉，似乎稍稍缓解了他眉宇间的疲惫。他放下茶盏，目光重新投向争论暂歇的臣子们，并未多看蔓萝一眼，仿佛她在此处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蔓萝低眉顺目，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刚才那场关乎西北局势、牵扯国库钱粮的激烈争论充耳不闻。

　　【系统，西北边患，当前对我与荣儿有直接威胁吗？】她在心底默默询问。

　　几乎是立刻，脑海里那个沉寂了许久的咫尺天威系统界面浮现，光芒稳定，没有任何异常波动，传达出清晰的信息：【暂无检测到直接关联威胁。】

　　蔓萝心下一定，果然，这事儿目前还烧不到她和孩子身上，既然如此，多听多错，少说为妙。

　　她虽然看似神游天外，实则耳朵并没闲着，心思也在快速转动。

　　唔，裕亲王是武将，主战，求功心切，嗓门真大。富察大人管着钱袋子，自然抠搜，句句不离银子，倒也能理解。李光地这个老狐狸，最是滑头，出的主意两头不得罪，既不全然反对用兵，又把风险先撇清，果然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手。

　　她在心里默默给这几位大臣贴着标签，分析着他们的立场和性格。这些都是了解前朝势力分布的绝佳情报，虽然她现在不打算用，但记下来总没坏处，只是这些念头，她半分也不会表露在脸上。

　　时间在争论与沉默交替中流逝。蔓萝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偶尔上前，无声地为康熙续上温度刚好的茶水，或在他批阅手边一份急报时，将灯烛拨得更亮些。动作轻柔熟练，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最大限度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终于，康熙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今日就先议到这里吧。李光地，就按你说的，拟个详细的章程，斥候派遣、边军布防、粮草预备，都要考虑到。裕亲王，兵部也拿出个应对预案来。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几位大臣躬身行礼，依次退出了乾清宫。

　　偌大的宫殿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康熙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按着太阳穴。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随意，像是闲话家常：“爱妃听了半晌，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的，以为如何？”

　　蔓萝心中警铃微作，来了。

　　她立刻从阴影中上前两步，姿态恭顺地福了一礼，垂着眼帘，声音轻柔却带着清晰的界限：“陛下恕罪。军国大事，错综复杂，非妾身这深宫妇人所能窥测妄议。陛下圣心烛照，与诸位肱骨大臣定有万全之策，妾身听着便觉心安。”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康熙和诸位大臣，又明确地把自己摘了出去，态度恭敬，却透着一股子刻意拉远的疏离。

　　康熙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那目光里带着审视，也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他看着她恭敬的姿态，听着她公式化的回答，眼神微不可查地暗了暗。

　　殿内静默了一瞬。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常：“罢了，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也辛苦半日，回去歇着吧。”

　　“是，妾身告退。”蔓萝再次福身，行礼的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然后，她转过身，步履平稳，裙裾微动，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乾清宫。

　　康熙望着她消失在殿门外的背影，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眸色深沉，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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