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矿洞

　　当他们向哈里斯管事提出要进入矿洞时，这个肥胖男人的反应近乎崩溃。他脸上的肥肉不受控制地颤抖，汗水瞬间浸湿了衣领。

　　“不！大人，求您了！”他几乎要跪下来，声音带着哭腔，“那里面……那里面不干净！有东西！最近塌方也……我不是在推诿，是真的不能去啊！”

　　他的恐惧如此原始而强烈，不像是对上级的畏惧，更像是对某种超自然存在的战栗。

　　“正因如此，才更要去。”维洛克的声音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完全无视了对方的情绪风暴。他需要数据，需要源头样本，需要亲眼见证这系统性崩溃的震中。

　　最终，在维洛克不容置疑的意志下，哈里斯找来了一个名叫老瘸腿的矿工带路。老瘸腿的左腿有些不自然地弯曲，脸上布满了岩石碎屑留下的疤痕和深深的皱纹。

　　当他看到两位巫师学徒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绝望，仿佛接到了死刑判决。他默默拿起一盏油灯，步履蹒跚地走向矿洞，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踏入矿洞的瞬间，光线和声音仿佛都被吞噬了。外面世界的喧嚣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迫耳膜的、潮湿的寂静。

　　附魔照明水晶的光芒努力驱散黑暗，却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更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空气粘稠得如同液体，混合着岩石粉末、硫磺和一种……仿佛熟过头的果实开始腐烂的甜腥气，令人作呕。

　　岩壁上布满了深刻的凿痕，记录着无数徒劳的努力。支撑结构的木材大多已经腐朽，覆盖着一层滑腻的、暗绿色的苔藓状物质，在手电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水滴从头顶岩缝间断滴落，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是某种倒计时。

　　维洛克的【衰败视觉】在黑暗中完全展开。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几何空间，而是一个病态的能量生态。

　　土黄色的岩石能量被大片大片的灰黑色腐朽区域侵蚀，而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些如同寄生血管般附着在岩壁上、甚至深深扎入矿脉的暗红色能量脉络。

　　它们不是静止的，而是在缓慢地、有节奏地搏动着，如同沉睡巨兽的循环系统。

　　“停。”维洛克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中产生回音。他蹲下身，光照集中在前方一片颜色略深的岩壁。

　　在【衰败视觉】中，这里的暗红色能量密集得几乎形成实体。他示意奥莉薇娅靠近。

　　奥莉薇娅屏住呼吸，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她看到了一层极薄的、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暗红色菌毯，无数细微的菌丝如同神经网络般在其上蔓延，微微起伏。

　　维洛克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岩壁上刮下一点样本。那东西在光照下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暗红色，质地像湿润的绒布，甚至在他镊子尖微微收缩了一下。

　　“它在呼吸……”奥莉薇娅感到脊椎窜上一股寒意。

　　带路的老瘸腿矿工看到他们的动作，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疯狂地在胸前画着一个扭曲的符号，嘴唇无声地开合，脸上是纯粹的、动物般的恐惧。

　　继续深入，通道变得更加崎岖难行。地上开始出现更多散落的、颜色深得发黑的矿石，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棉花状的菌落，在手电光下像是一块块溃烂的皮肉。空气中的甜腥味浓烈到几乎实质化，每吸一口都感觉肺部被污染。

　　突然，一阵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从前方黑暗中飘来，像钢丝一样刮擦着人的神经。

　　老瘸腿猛地停下脚步，身体抖得像筛糠，死活不肯再往前一步。

　　维洛克和奥莉薇娅对视一眼，越过他，谨慎地向前摸索。拐过一个急弯，照明水晶的光芒猛地照亮了一处小型工作面的景象——

　　奥莉薇娅的呼吸瞬间停滞。

　　这里与其说是矿洞，不如说是一个巢穴。

　　岩壁上覆盖着厚厚一层搏动着的、暗红色的菌毯，菌丝如同扭曲的血管般隆起，甚至在空中交织成诡异的网状结构。地上散落着几把锈蚀严重的矿镐和几个破烂的背篓。

　　而在角落，三个“东西”蜷缩在那里。

　　他们已经很难被称为“人”了。其中一人的半边脸已经被暗红色的菌斑覆盖，眼球凸出，蒙着一层白色的菌膜，无神地凝视着虚空。

　　另一人的手臂异常肿胀，皮肤变得透明，隐约可见下面密集的、如同虫卵般的菌囊在蠕动。

　　第三个人情况最糟，他的胸腔似乎被从内部打开，暗红色的菌丝如同某种怪诞的花朵，从他胸口“绽放”出来，微微摇曳着，菌伞上还挂着粘稠的、珍珠白色的液滴。

　　他们还在发出微弱的呻吟，但那声音更像是菌毯蠕动时产生的气流，而非人类的痛苦。他们的身体正在被分解、被同化，成为这个恐怖生态系统的一部分。

　　维洛克的眼神锐利如刀，他完全无视了那视觉和嗅觉上的恐怖，【衰败视觉】全力分析着能量流动。

　　他清晰地看到，岩壁上那些粗壮的菌脉，正通过无形的能量通道，与这三个“孵化体”紧密相连，从他们残存的生命力中汲取着养料，同时将更多的菌类物质反向注入。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模型在他脑中构建：真菌寄生 -＞ 汲取生命力 -＞ 加速繁殖 -＞ 进一步污染环境 -＞ 感染更多宿主 -＞ 形成正向反馈循环。铁岩谷，已经成了一个不断自我强化的污染源。

　　他需要验证这个能量连接。

　　他抬起左手，寂灭能量被压缩到极致，形成一根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灰色能量探针。他没有选择攻击菌脉主体，而是瞄准了一条连接着那个胸口“开花”矿工的、相对纤细的能量通道。

　　能量探针无声地刺入。

　　“啵——”

　　一声轻微得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被刺中的能量通道瞬间断裂、湮灭。

　　几乎在同一时刻，那个胸口“开花”的矿工猛地睁大了蒙着菌膜的眼睛，发出一声尖锐到非人的嘶鸣！他胸口那朵“菌花”剧烈地颤抖起来，喷出一股带着孢子的浓稠雾气。

　　而他肿胀的身体像漏气的气球般快速干瘪下去，皮肤下的蠕动变得更加疯狂，仿佛失去了某种约束。

　　维洛克立刻撤回了能量探针。

　　结论残酷而明确：深度感染者已与真菌形成共生（或者说被支配）关系。攻击真菌，等同于加速他们的死亡，甚至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异变。

　　奥莉薇娅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听着那非人的嘶鸣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归于寂静，只剩下菌毯蠕动时发出的、湿滑的窸窣声。

　　她的理想主义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碾落成泥。在这里，善良和同情是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能成为催命符。

　　维洛克转过身，照明水晶的光芒映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那双灰色的眼睛里，仿佛有冰冷的数据洪流在奔涌。他不再看那些“孵化体”，也不再看那令人作呕的菌毯。

　　“数据采集完成。”他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不带一丝情感，却蕴含着一种洞悉了残酷真理后的沉重，“病原体：高度适应性共生\/寄生真菌。传播机制：孢子空气传播，能量及物质接触感染。危害模式：生命能量汲取，物质结构同化，环境持续性改造。”

　　他迈步向洞外走去，步伐稳定，没有丝毫迟疑。

　　“个体拯救，在当前技术条件下，效率为零，且风险极高。”他像是在做结案陈词，“解决方案，必须转向系统性介入。目标是：识别并切断污染核心，评估并执行最有效的‘净化’协议。”

　　奥莉薇娅深吸了一口那污浊而恐怖的空气，她看了一眼那个已经成为菌类温床的角落，眼中不再仅仅是悲悯，更增添了一份冰冷的决绝。

　　她快步跟上维洛克，知道接下来的选择，将远比他们来时想象的更加艰难，也更加……接近巫师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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