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测试

　　测试日的银帆城广场，仿佛一锅被投入炽热铁块的冷水，瞬间沸腾，又在那几位灰袍使者无形的威压下，强行维持着一种脆弱而喧嚣的秩序。

　　没有名单，没有次序，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渴望甘露的禾苗，拼命向着中央那灰色石台挤去，每个人都想更早触碰那决定命运的测晶。

　　贵族与平民的界限在这里被短暂地模糊，又被更深刻地强化——衣着光鲜者自然被健仆开道，占据前列，而衣衫褴褛者则在推搡中挣扎，眼神里混合着渴望与绝望。

　　维洛克带着汤姆，没有加入前排的争夺。

　　他选择了一个稍远但视野清晰的位置，如同一块冷静的礁石，观察着这片名为“命运”的潮汐。

　　石台上的三位灰袍使者，便是这片潮汐的主宰。他们纹丝不动，兜帽的阴影下，只有居中的使者偶尔抬起眼帘。

　　那并非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而是一种……漠然。如同人类俯视蚁群，带着一种超越物种的疏离与绝对的掌控感。

　　那目光扫过，并不蕴含怒气或威吓，却能让与之接触的人心底一寒，喧嚣不由自主地低落几分。

　　“掌心贴合测晶，凝神感知其存在，维持十息。”一名灰袍随从重复着简单的规则，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嘈杂。

　　测试，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开始了。成功者寥寥，失败者众。

　　一个身材高壮、穿着锁子甲的少年，凭借蛮力挤开前面好几个人，抢先冲上石台。

　　他脸上带着战场般的悍勇，低吼一声，重重将手掌按在测晶上，手臂青筋暴起，仿佛要将全身的力气、家族的期望都灌入这冰冷的石头。

　　十息过去，测晶黯淡如初，内部连一丝微光都未曾泛起。“精神力强度：3。未达标准。”随从冰冷地报出数据。

　　少年脸上的凶狠化为愕然与不甘，他无法理解，自己苦练的武艺、引以为傲的力量，在这块石头面前为何毫无意义。他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被后面的人挤了下去。

　　接着是个面色苍白的少女，她被身后的人流不由自主地推上了台，惊慌失措地用手指尖碰了碰测晶，立刻缩回，像被烫到一样。“精神力强度：2。未达标准。”她几乎要哭出来，被人潮裹挟着消失在下台的方向。

　　一个穿着浮夸、浑身缀满金线刺绣，手指上戴满各色宝石戒指的年轻人，在两个膀大腰圆、同样衣着光鲜的随从陪同下，有些费力地挤到台前。

　　他的家族似乎是近几年靠着跨岛贸易突然暴富的新贵，对真正的权力格局一知半解，却深信金钱能够打通一切关节。

　　“使者大人，诸位尊使辛苦，”他脸上堆着生意人惯有的热络笑容，声音洪亮，试图引起注意。

　　“小人是从珍珠链岛来的，家父是‘四海商会’的会长。一点小小意思，给诸位润润喉，还请行个方便，看看小人这资质……”

　　说着，他身后的随从立刻机灵地捧上一个精美的木匣，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数十枚光芒璀璨的金币和几块未经雕琢但成色极佳的宝石。在凡俗世界，这足以让一个小家族舒坦地过上一年。

　　周围一些知情的贵族子弟露出讥讽的冷笑，而更多平民则是一片哗然，夹杂着愤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居中的灰袍使者，甚至连目光都未曾偏移一丝。他仿佛没有看到那匣财宝，也没有听到那谄媚的话语，只是如同程序般，对着排在那商人儿子后面的少年平淡开口：“上前测试。”

　　那商人儿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急忙上前一步，几乎要挡住测晶：“使者大人，您看这……”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轻轻推开，让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手中的木匣差点脱手。没有愤怒，没有斥责，只有一种彻底的、将他视为无物的忽略。

　　“凡俗之物，于精神之路毫无意义。下一个。”使者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所有试图用世俗价值衡量此地规则的心思。

　　那商人儿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周围压抑的嗤笑声中，狼狈地收起木匣，带着随从灰溜溜地钻回了人群。

　　这一刻，所有人才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在这里，财富、谄媚、人脉，皆为虚妄。唯一的标准，是自身灵魂深处那点可能存在的、名为“精神力”的“微光”。一种新的、带着敬畏与自我审视的秩序开始悄然形成。

　　“汤姆，去吧，小心些。”维洛克低声道，打破了身边的沉寂。

　　汤姆脸色发白，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随着人流慢慢挪动。轮到他时，他几乎是踮着脚，用掌心轻轻按在测晶上，闭着眼不敢看。

　　“精神力强度：4。未达标准。”结果毫无悬念。汤姆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快速挤回维洛克身边。

　　测试继续进行。维洛克看到了他的堂兄奥维斯。奥维斯凭借布莱克威尔家族的名头和身边同伴的助力，占据了一个不错的位置。他上台时，深吸一口气，神情专注地将手掌按在测晶上。

　　五息之后，测晶内部终于亮起一点清晰的白光，稳定地持续了四息时间。“精神力强度：13。合格。”

　　奥维斯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在这个偏远群岛，能超过10的合格线已是难得。他从容下台，目光扫过维洛克时，带着重新燃起的优越感。

　　人群缓慢移动。维洛克不再等待，他开始随着人流向前。他没有什么仆从开路，只能依靠自己的耐心和一点巧劲，在拥挤中保持平衡，逐渐靠近石台。

　　当他终于踏上石台时，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三位灰袍使者的存在感。

　　他们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力场，将世俗的喧嚣与刚才那场闹剧的余波彻底隔绝。

　　他没有去看任何人，目光落在中央那块暗灰色的测晶上。

　　他伸出手，掌心平稳地贴合在测晶冰凉的表面。

　　一秒，两秒……初始的平静与之前众人无异。但就在第三息，维洛克感到怀中的地库日记似乎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

　　同时，在他高度集中的感知中，测晶内部那混沌的能量似乎微微“荡”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不同质地的石子。

　　第五息，一点温和而稳定的白光倏然亮起！

　　光芒不算耀眼，却异常扎实，仿佛本身就蕴含着某种内在的秩序。它持续地散发着光亮，稳稳地度过了接下来的五息，直到第十息结束，才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没有丝毫勉强。

　　“精神力强度：12。合格。”

　　声音落下，台下离得近的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议论。12！又一个合格者，而且是来自名不见经传的灰岩岛布莱克威尔家！

　　奥维斯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难以置信地看向台上那个一向被他忽视的堂弟。那个数值像一根刺，扎得他极为不适。

　　虽然只比他的13低了一点，同属“中等”范畴，但这意味着维洛克拥有了与他同台竞争的入门资格。

　　维洛克对自己这个“中等”的评价并无意外。他收回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奇异的能量流转感。

　　他依礼向使者方向微微躬身，沉默地走下石台，无视了那些投射过来的、混杂着惊讶、羡慕、审视的复杂目光。

　　汤姆激动地迎上来，语无伦次。维洛克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再次投向那高耸的石台和其上漠然的身影。

　　门，开了一道缝。光芒透了过来，上面标注着一个清晰的数字：12。这数字代表着他通过了考验，获得了入场券。

　　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巫师大陆的门槛，他迈过了，但门后的世界，其广阔与深邃，远非一个简单的数字所能概括。

　　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他获得了一张凭证。而如何使用这张凭证，探寻那远超数字背后的真理，将取决于他自己，以及怀中那本来自地库的、指引着另一条路径的日记。

　　那灰袍使者宣布的“12”，如同一个冰冷的坐标，将他从凡俗的尘埃，标记为了拥有“微光”的种子。而这粒种子，将如何在巫师那片深不可测的土壤中生根发芽，一切仍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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