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奥莉薇娅

　　“远生号”的航程进入了看似永无止境的阶段。翡翠海以其亘古不变的蓝与船只的单调白线作为背景，日复一日。

　　最初的兴奋与新奇早已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滞的压抑和对未知前程的隐约焦虑。

　　有限的空间，固定且寡淡的食物，以及不同群岛学徒间若有若无的隔阂，构成了船上生活的主旋律。

　　维洛克严格遵循着自己制定的日程。

　　清晨，在大多数人还在梦乡时，他便会出现在甲板最前端的舷边，进行一套融合了地球体操与本地骑士训练法的晨练，动作精准而高效，灰色的眼眸在破晓的微光中冷静地观察着海况与天象。

　　上午，他研读那几本基础教材，试图从干瘪的文字中勾勒出巫师大陆与力量体系的模糊轮廓。

　　而下午直至深夜，则是属于那本地库日记的时间。月光贝、“虹吸”、“信标”、“祂们”……曾祖父埃尔斯顿留下的这些破碎谜题，像是一个巨大的、危险的磁场，牢牢吸引着他全部的心神。

　　他尝试用自己理解的“实验”去验证，比如在不同月相夜晚记录贝壳辉光的微弱变化，但缺乏关键工具和能量引导方法，进展缓慢，这更坚定了他抵达学院后系统学习的决心。

　　这日正午，餐厅里一如既往地拥挤而嘈杂。

　　空气中弥漫着咸肉、豆糊和潮湿木头混合的气味。学徒们按照隐约的圈子分坐，碎星群岛的、风岩群岛的、珍珠链岛的……界限分明。

　　维洛克端着盛满食物（一块黑面包，一碗看不到油星的鱼汤，几根煮得发黄的海带）的木盘，习惯性地走向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

　　“维洛克！这边！”

　　加布里埃尔的声音极具穿透力。他正和凯莱布坐在一张桌子旁，面前除了标准配给，居然还有一小碟看起来颇为水灵的、切片的水果，显然是他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特供”。他热情地朝维洛克挥手，引得周围几桌人侧目。

　　维洛克略一迟疑，还是走了过去。在这样封闭的环境里，完全拒绝社交并非明智之举，何况加布里埃尔的热情虽然外放，却并无恶意，而凯莱布的沉稳也让他觉得可靠。

　　“尝尝这个，‘翡翠泪’，我们珍珠链岛的特产，清爽得很。”加布里埃尔将水果碟子推向维洛克，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笑容，“凯莱布说这玩意儿在他们铁砧岛能换同等重量的精铁屑，哈哈！”

　　凯莱布憨厚地笑了笑，啃着自己的黑面包，没说话，但眼神表示认可。

　　维洛克道了声谢，拿起一片水果，清凉甘甜的汁液确实缓解了食物的寡淡。“谢谢。”

　　“客气什么！”加布里埃尔压低声音，碧蓝色的眼睛闪着光。

　　“我观察过了，这船上，论脑子活络、消息灵通，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论拳头硬、能扛事，凯莱布绝对是这个。”

　　他悄悄竖起大拇指，“至于你，维洛克，我看得出来，你是我们当中最沉得住气，也是……嗯，想法最不一样的。咱们三个联手，到了学院肯定能混得开！”

　　就在这时，餐厅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人抬头望去，只见奥维斯和他的小圈子走了进来，莉娜依旧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紧紧跟在他身侧，仿佛离了他就无法在这陌生的环境里立足。

　　奥维斯今天似乎心情不错，下巴微抬，享受着来自不同方向的、混杂着羡慕与嫉妒的目光。

　　他的目光扫过维洛克这一桌，在加布里埃尔面前那碟显眼的水果上停留了一瞬，嘴角撇了撇，闪过一丝不屑，随即带着他的人走向了另一处较为中心的位置。

　　“瞧他那样子，”加布里埃尔嗤笑一声，“好像这船是他家开的一样。莉娜也是，长得挺漂亮，怎么眼神不好，跟了这么个家伙。”

　　凯莱布闷声道：“个人选择。”

　　维洛克没有评论，只是默默吃着东西。他对奥维斯的观感从未改变，但也无意主动挑起冲突。

　　骚动并未平息。紧接着，另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位少女，亚麻色的长发如同流动的阳光，随意披散在肩头，发间编织着几根细小的、仿佛天然形成的翠绿色藤蔓。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便于行动的墨绿色猎装，勾勒出挺拔而充满活力的身姿。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碧绿色的眼眸如同最炽热的盛夏森林，燃烧着毫不掩饰的自信与……一丝挑战权威的倔强。

　　奥莉薇娅·罗斯伍德。

　　她并非独自一人，身边跟着几位同样气质不俗的年轻男女，但她无疑是这个圈子的核心。

　　她的出现，像一道强烈的光束，瞬间照亮了餐厅沉闷的氛围。

　　她没有像奥维斯那样刻意彰显存在感，但她那份由内而外的、热烈而张扬的气场，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就是奥莉薇娅，”加布里埃尔立刻充当起解说员，语气中带着欣赏。

　　“来自翠玉环岛，罗斯伍德家族的长女。听说测试精神力高达14！啧啧，而且你看她那样子，跟那些娇滴滴的贵族小姐完全不一样。”

　　奥莉薇娅目光扫过餐厅，似乎在寻找空位。她的视线掠过奥维斯那桌时，没有任何停留，仿佛那只是一堆无关紧要的家具。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维洛克他们旁边的空桌上。

　　“就这里吧。”她声音清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径直走了过去，她的同伴们也纷纷落座。

　　她恰好坐在了维洛克的斜对面。落座后，她没有像其他女孩那样低声交谈或整理衣裙，而是直接拿起黑面包咬了一口，动作干脆，没有丝毫矫揉造作。

　　她的目光偶尔会落在维洛克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手边那本摊开的、用来做伪装的《泛大陆地理志》上——书的边角，隐约露出地库日记粗糙的皮质封面一角。

　　“你看的书似乎很特别。”奥莉薇娅突然开口，直接对维洛克说道，绿色的眼眸里是纯粹的好奇，“不像是一般的地理志。”

　　维洛克抬起眼，对上她的目光。他有些意外她的直接，但并未慌乱。“只是一些家族的旧记录。”他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旧记录往往藏着真知。”奥莉薇娅似乎对他平淡的反应更感兴趣了，身体微微前倾。

　　“我祖父也总说，现在的巫师太依赖议会颁发的标准教材，却忘了最古老的知识可能藏在被遗忘的角落里。”她的话语中透露出对传统和权威的一丝不以为然。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快步走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奥莉薇娅，你怎么坐在这里？那边视野更好。”来者正是阿拉斯塔·克罗夫特。

　　他红发耀眼，面容英俊，此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但眼神在扫过维洛克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警惕。

　　他测试精神力高达15，出身于以商业和情报闻名的克罗夫特家族，自信且富有攻击性，早已将奥莉薇娅视为自己势在必得的伴侣和未来事业上的助力。

　　“这里挺好，安静。”奥莉薇娅头也没抬，继续吃着她的豆糊，语气随意。

　　阿拉斯塔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自然地拉开奥莉薇娅旁边的椅子坐下。

　　“看来你们在讨论有趣的话题？”他将目光转向维洛克，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探究，“维洛克·布莱克威尔，对吧？灰岩岛。听说你的资质是‘中等’（他刻意强调了这两个字），能在这艘船上，运气不错。

　　在看什么有趣的‘旧记录’？或许我能提供一些见解。”他的话语看似客气，实则充满了优越感和试探。

　　维洛克能感受到对方话语中的锋芒。他合上书本，将地库日记完全掩盖，淡淡道：“不劳费心，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笔记。”

　　奥莉薇娅挑了挑眉，似乎对阿拉斯塔的介入有些不满，也更对维洛克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产生了兴趣。

　　她家族中重男轻女的氛围让她自幼就养成了极度好强和倔强的性格，越是被认为她不该接触、不该擅长的东西，她越要证明自己可以。

　　维洛克这种与众不同的沉默和神秘，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挑战。

　　“阿拉斯塔，每个人都有自己获取知识的途径，不一定都需要别人的‘见解’。”奥莉薇娅语气略带嘲讽，显然对阿拉斯塔那种无处不在的、试图掌控一切的态度并不完全买账。

　　阿拉斯塔眼底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被掩饰下去。他笑了笑，转向奥莉薇娅。

　　“你说得对。不过，到了学院，系统的学习才是正途。一些边缘地带流传的、未经证实的东西，还是谨慎接触为好，免得误入歧途。”他这话看似是对奥莉薇娅说，目光却意有所指地瞟向维洛克。

　　加布里埃尔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用手肘碰了碰凯莱布，低声道：“嘿，有好戏看了。红毛公鸡盯上咱们的闷葫芦了，而且翡翠小姐好像对闷葫芦更感兴趣？”

　　凯莱布皱了皱眉，低声道：“少惹事。”

　　维洛克对阿拉斯塔隐含威胁的话语并无反应，他只是拿起餐盘，对着加布里埃尔和凯莱布点了点头：“我吃完了，先走一步。”然后，他没有再看奥莉薇娅和阿拉斯塔，径直离开了餐厅，将身后的暗流涌动隔绝开来。

　　奥莉薇娅看着维洛克离开的背影，翡翠般的眼眸中兴趣更浓。这个来自偏远岛屿、资质中等的少年，身上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如同深海般的沉静和……秘密。这勾起了她强烈的探究欲。

　　阿拉斯塔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的不悦更甚。他看向维洛克离开的方向，眼神冰冷。一个不起眼的、来自破落家族的家伙，也配引起奥莉薇娅的注意？

　　而在餐厅的另一角，奥维斯也注意到了刚才那一幕。

　　看到阿拉斯塔在维洛克那里似乎也没讨到好，他心情复杂，既有点幸灾乐祸，又对维洛克竟然能接连引起注意，感到莫名的烦躁。莉娜小心翼翼地给他夹菜，却被他有些不耐烦地推开。“

　　你自己吃你的。”他低声呵斥道，莉娜的眼眶瞬间红了，却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是更加卑微地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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