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蓝图

　　第三教学区的环形阶梯教室，穹顶高阔，石壁上镶嵌的发光苔藓提供着稳定而柔和的光线，让这里不像其他区域那般压抑，反而多了几分学术殿堂的肃穆。

　　维洛克走进教室时，里面已经坐了近两百人，低沉的交谈声像蜂群般嗡嗡回响。他找了个靠后且靠近过道的位置坐下，目光扫过人群。

　　他看到了奥莉薇娅·罗斯伍德那头显眼的栗色长发，她坐在前排，正与旁边一位同样气质不俗的女学徒低声交流着什么，姿态从容。

　　显然，以她的天赋和努力，早在数月前就已踏足一级学徒的领域，此刻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今天的授课导师，难得的是一位二级资深巫师，相比以往的一级巫师，或许会有不一样的观点，能够站在更高处，去观察和讲述这堂，真正踏入巫师世界重要的一课。

　　甚至包括认为死磕理论是傻子的阿拉斯塔·克罗夫特也出现在了现场。和他那群“星火会”的成员则占据了中排的有利位置，阿拉斯塔本人斜靠着椅背，手指间无意识地旋转着一支羽毛笔，神情带着惯有的、略微游离的傲慢，他晋升的时间比奥莉薇娅更早，这堂课对他而言，或许更像一种必要的程序，而非渴求。

　　加布里埃尔坐在稍远一些的角落，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四处攀谈，反而难得地安静，手指在摊开的皮质笔记本上轻轻敲击，眼神虽然仍带着对周围环境的好奇打量，但眉宇间少了几分跳脱，多了些许沉静。

　　近一年的塔内生活，无数次任务中的碰壁与见识，让他真切地意识到，无论多么精彩的“冒险故事”，若没有足够的精神力作为支撑，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他或许依旧向往着惊险与刺激，却再不敢轻视冥想与精神锤炼的基础。

　　凯莱布坐在维洛克斜前方，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亘古不变的岩石，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空无一物的讲台，仿佛那里即将展开一场决定生死的战斗。

　　清脆的鸣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回荡在教室每一个角落，所有杂音瞬间消失。一位身着灰色镶银边巫师袍的中年男性步履沉稳地走上讲台。

　　他面容严肃，颧骨很高，灰蓝色的眼睛像是浸透了冰水的宝石，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无需任何言语，一股无形的压力便弥漫开来。

　　“我是埃弗里特。”他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却奇异地压下了最后几丝躁动，“未来的八个标准课时，由我向你们阐述《精神力、魔力与巫术概述》。”

　　他没有任何开场白，直接切入核心，身后的石壁随着他的话语，如水波般荡漾，浮现出简洁的发光文字。

　　“在你们许多人看来，晋升一级学徒，意味着终于可以施展‘真正的’巫术，摆脱枯燥的冥想，对吗？”埃弗里特的目光如同实质，掠过一些面露期待或不安的学徒，“这种想法，幼稚，且危险。”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的重量充分沉淀。

　　“今天，我要你们彻底忘记那些花哨的光影和爆炸。我们要谈论的，是支撑起这一切的……骨架。”

　　他抬起一只手，指尖在空中虚点，石壁上的文字随之变化，“三个核心：精神力、魔力、巫术模型。”

　　“精神力，”他的指尖指向自己的太阳穴，“是源头，是意识之火，是驱动一切的意志。它决定了你能‘看’多远，‘想’多深，‘控制’多精微。没有它，你们与实验室里那些依靠固定符文运转的器械无异。”

　　接着，他手掌下压，做出一个汇聚的动作，“魔力，并非虚无缥缈。它是你们通过冥想法，以自身精神力为滤网，从无处不在的宇宙能量之海中，提纯、汲取，并融合了自身生命气息后，储存在体内的‘活性能量’。”石壁上显现出人体轮廓内部能量流转的动态示意图，“它不仅是你们施展巫术的燃料，其本身在你们体内循环往复的过程，也会潜移默化地浸润你们的血肉骨骼，缓慢地强化你们的体质。当然，这个过程如同滴水穿石。”

　　最后，他双手在胸前虚合，仿佛托起某个无形之物，“而巫术，是什么？是知识！是规则！是将无序能量转化为特定现象的…‘蓝图’！这份蓝图，就是我们称之为‘巫术模型’的东西。”

　　埃弗里特放下手，目光锐利。“现在，告诉我，如果我想让一块石头浮起来，我需要什么？”

　　台下寂静无声。

　　“需要魔力，对吧？但如何让魔力‘知道’它该去托起石头，而不是把石头炸碎或者加热？”他自问自答，“你需要一个‘浮空术’的模型。这个模型，就像木匠手中的榫卯结构图，它规定了能量该如何流转，如何相互作用，最终达成‘浮空’这个效果。”

　　他开始详细分解施法过程，语速平缓，确保每个词都清晰可辨：

　　“首先，在你的‘识海’——也就是精神力的家园里，利用你的精神力，像用最精细的刻刀一样，将‘浮空术’的模型完整地构筑出来。

　　这需要理解，需要记忆，更需要反复练习，直到这个模型如同你的呼吸一样自然，稳固地存在于你的意识中。”

　　“当你需要用它时，”埃弗里特做出一个猛然睁眼的动作，“意念激活它！同时，调动你体内储存的魔力，让它沸腾起来。”

　　“然后，最关键的一步：以你的魔力为引，去勾动外界与你模型对应的能量粒子——比如，对于浮空术，是与‘力场’、‘反重力’相关的粒子。

　　同时，你的精神力必须像最高明的工匠，引导着这股被激活的魔力流，将你识海中的那个模型，‘复刻’到现实世界！这个过程，就是将无形的能量，按照‘蓝图’塑造成形的过程！”

　　他环视台下，看到不少学徒露出恍然又觉得异常复杂的神情。

　　“听起来很简单，不是吗？找到模型，构建，然后释放。”埃弗里特的嘴角扯出一个几乎没有弧度的表情，“那么，谁来告诉我，构建一个‘小火球术’的模型，你需要预先知道些什么？”

　　台下依旧沉默，只有奥莉薇娅等少数几人似乎欲言又止。

　　“没人知道？”埃弗里特并不意外，“好吧，假设你拿到了一张‘小火球术’的模型图，上面满是复杂的线条和节点。你看得懂吗？你知道哪一条线代表能量汇聚，哪一个节点负责稳定结构，哪一部分控制爆炸范围吗？”

　　他不需要答案，石壁上开始快速闪现一系列书名和关键词：

　　“《火元素粒子基础特性》——你得了解你的操控的元素是活泼还是迟钝，受什么影响。”

　　“《基础模型构筑学通则》——你得学会怎么看懂这张‘蓝图’，理解通用符号和结构原理。”

　　“《元素粒子引导与共鸣初步》——学会如何安全、高效地把外界的元素粒子收集过来。”

　　“还有，《精神力微控十四例》——让你的小火球别刚出手就炸到自己。”

　　“《环境要素对基础元素巫术的影响》——在暴雨天傻乎乎的一成不变的搓火球，除非你想看它变成一团蒸汽。”

　　“《魔力输出曲线优化》——如何用最少的魔力，打出最有效的一击……”

　　一连串的名词砸下来，让许多学徒，包括加布里埃尔在内，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阿拉斯塔虽然依旧保持着姿态，但旋转羽毛笔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看到了吗？”埃弗里特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模型只是那张纸。没有这些知识，你就是在蒙着眼睛走钢丝。知识，才是巫术背后真正的力量！它让你理解为何成功，明白为何失败，甚至……让你有能力去改进、去创造属于你自己的‘蓝图’！”

　　他话锋一转，进入更实际的层面：“现在，我们来谈谈更具体的东西。你们的魔力储量，与精神力直接相关。”石壁上列出清晰的对应关系。

　　“一级学徒，魔力上限大致与精神力相等，以‘灵’为单位的精神力，对应大约0.9到1.1 ‘度’的魔力。个体存在差异，取决于你们的冥想法、体质和转化效率。”

　　“二级学徒，这个比例提升到约2倍。”

　　“三级学徒，约为3倍。”

　　他特别解释了“度”的概念：“为了统一衡量，巫师议会规定，用精神力刺破一枚初级魔石，其瞬间释放的总能量，即为 1度 。这是我们的标尺。”

　　维洛克在心中默算，自己那15.013灵的精神力，大概能储存13.5到16.5度左右的魔力。这有限的“燃料”，必须精打细算。

　　“还有一个重要的限制，”埃弗里特语气加重，“作为巫师学徒，你们的精神力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还微弱，而识海中的每个巫术符文都需要你们用精神力维持，所以能够维持的巫术模型数量是有限的。”

　　“一级学徒，通常是3个 。”这个数字让许多人心头一紧。

　　“二级，约10个。”

　　“三级，基本不受数量限制，但仍有其承载极限，取决于你们精神力的韧性与识海的广阔程度。”

　　他看到了台下瞬间变得紧张和焦虑的面孔，话锋随即一转：“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们一辈子只会用这三个巫术！”这句话如同赦令，让许多人松了口气。

　　“只要你们真正掌握了某个巫术的模型绘制方法——我的意思是，彻底理解，并能熟练地在识海中凭空将它构建出来——并且你们的精神控制力和魔力操控力达标，那么，即使它不在你那三个‘固定位’上，你也可以在需要时临时构建并释放！”

　　他顿了顿，强调道：“当然，代价是存在的：构建需要时间，你的敌人不会等你；消耗的精神力更多，就像让你现场根据记忆雕刻一个复杂雕像，远比直接拿出一个成品费力；而且，失败的风险大大增加。 所以，‘固定模型’是为了应对突发战斗和日常高频使用。而‘掌握大量巫术的临时构建能力’，则体现了一个巫师的知识储备与临场应变能力。这是两条腿走路，缺一不可。”

　　最后，他回到了巫术模型的核心价值。

　　“现在，我们来说说，为什么我们费尽心思要去学习和构建这些复杂的模型。”埃弗里特双手虚按，石壁上出现对比图示，“假设你只是粗暴地将1度魔力从体内引爆，”图示显示一阵混乱的能量冲击，破坏范围很小，“效果可能就像在平静的水面扔了颗小石子。”

　　“但如果你通过‘小火球术’的模型来释放这1度魔力，”一个结构精简的火球模型亮起，能量流被高效引导、压缩、然后爆发，“它可能瞬间产生相当于3度 能量冲击的爆炸效果！这就是模型的瞬时增幅！”

　　“或者，通过‘点燃术’的模型，”另一个结构出现，能量被转化为持续、稳定的输出，“这1度魔力，可以化为持续燃烧10秒的火焰，每秒造成约0.5度伤害，总伤害就是5度！这是模型的形态与效能转化！”

　　“模型，就像是一个能量放大器，一个万能工具台。它让你们有限的魔力，爆发出远超其本身的效果。模型的优劣，直接决定了你们力量的‘性价比’。”

　　埃弗里特结束了讲述，石壁上的图文缓缓隐去。他沉默地站在讲台后，给学徒们消化吸收的时间。

　　教室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加布里埃尔抓了抓头发，低声自语：“妈的，原来搓个火球还有这么多门道……”凯莱布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似乎在重新评估防御性巫术的价值。

　　奥莉薇娅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补充着最后的笔记，眼神明亮。阿拉斯塔重新开始旋转那支羽毛笔，速度却慢了许多，目光深沉，显然这堂课的内容迫使他调整了一些固有的认知。

　　维洛克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堂课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真实巫师世界的大门。门后并非只有力量的炫光，更多的是严谨的框架、深奥的知识和残酷的限制。他体内那15.013灵的精神力，那孱弱的4.11基准度体质，那仅有的三个宝贵模型位……一切都需要最审慎的规划。

　　埃弗里特巫师最后环视全场，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直：“记住今天的内容。它们不是教条，是工具。如何运用，取决于你们自己。下课。”

　　鸣音再次响起。学徒们陆续起身，许多人脸上带着沉思与凝重。维洛克随着人流走出教室，室外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让他感觉头脑格外清醒。前方的道路在迷雾中似乎清晰了一些，但也显得更加崎岖。选择哪三个巫术作为起步的基石，将成为他面临的第一个真正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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