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催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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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天的黎明,如同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将灰白的光线毫无温度地投射进“远生号”错综复杂的走廊。在一处堆满锈蚀缆绳和废弃木箱、比卢克和米拉之前藏身之所更加偏僻的角落,一个早起寻找可能遗落物资的学徒,发现了那个悬挂着的、瘦小身影。

  是米拉。

  她没有像她哥哥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规则的力量彻底“清理”。她选择了属于自己的、沉默的终结。一根从破旧衣物上撕扯下来、勉强拧成股的布条,深深勒进她纤细脆弱的脖颈,另一端死死系在一个冰冷、突出的金属管道挂钩上。她轻飘飘的身体悬挂在那里,随着船体几乎难以察觉的轻微晃动而微微摇摆,像一片最终被寒冬彻底夺走生机的枯叶。她那头原本可能柔顺的淡金色头发,此刻枯草般纠缠着,沾满了灰尘。浅蓝色的眼睛圆睁着,空洞地凝视着上方布满油污和蛛网的天花板,里面没有了恐惧,没有了悲伤,甚至没有了昨日那令人心碎的茫然,只剩下一种彻底的、万籁俱寂的虚无。她苍白的小脸上,凝固着一种异样的平静,仿佛终于挣脱了那令人窒息的饥饿、失去了唯一依靠的剧痛,以及那无处不在、冰冷如铁的规则重压。没人知道为什么她会在她哥哥“消失”的第三天选择死亡,这两天又经历了什么,也没人关注。

  发现她的那个学徒,是个面色蜡黄、眼神麻木的少年。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怕沾染上什么晦气般,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低声啐了一口:“妈的……真倒霉!”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迅速在米拉周身扫过,确认没有任何遗落的食物或水囊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离开,仿佛刚才看到的只是一件摆放不当的障碍物。他没有呼喊,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是将这个发现如同吞咽下的苦涩渣滓般,默默压回心底,继续投入到为新一天生存份额而进行的准备中。

  消息还是像滴入静水的墨点,缓慢而无声地扩散开来。但引起的涟漪,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听说了吗?昨天那个女孩……上吊了。”

  “哪个?”

  “就是哥哥被‘清理’掉的那个。”

  “哦……死了也好,省得受罪。”

  类似的低语在人群的缝隙中短暂流淌,随即被更现实的讨论淹没——“今天只剩二百七十二份了,听说克拉克那群疯狗昨天又抢到了前排……”、“我的水快喝完了,今天必须拿到……”

  当两名穿着灰色短衫、面无表情的船工如同执行日常程序般,利落地用刀割断布条,将米拉轻飘飘的遗体像搬运一捆杂物般抬走时,走廊里甚至没有多少人投去注视的目光。地面被随意擦拭了一下,连一丝挣扎的痕迹都未曾留下。卢克和米拉这对兄妹,如同投入遗忘之海的两颗石子,在短暂地激起一圈残酷的涟漪后,便彻底沉没,再也无人提及。

  然而,他们的故事,尤其是那场公开的处决和随之而来的无声自杀,却像某种高效的催化剂,加速了船上剩余学徒们的“蜕变”。一种深刻的、近乎冷酷的“成熟”开始取代最初的恐慌与不适应。

  餐厅外,队伍前列,奥莉薇娅团队。

  “都打起精神!”阿拉斯塔的声音冷静而富有穿透力,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自己的队员,“今天的份额更少,后面的鬣狗们会更疯狂。老规矩,汉斯,你带人卡住左侧,防止珍珠岛那帮人钻空子。玛丽安,注意右翼,风岩群岛那几个家伙眼神不对。”

  “明白。”被点到的两人迅速应道,眼神警惕。

  奥莉薇娅站在他身侧稍前的位置,默许着他的安排。她今天将亚麻色的长发紧紧束在脑后,露出光洁却略显疲惫的额头,翠绿的眼眸如同结冰的湖面,冷静地观察着前方和周围的动静。当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昨天卢克消失的那片空地时,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个团队里的年轻女孩,看着米拉被抬走的方向,眼眶有些发红,低声对身边的同伴喃喃:“他们……太可怜了……”

  “嘘!”她身旁一个年纪稍长的少年立刻严厉地打断她,压低声音,“收起你的同情心,莉娜!想想卡尔!想想昨天我们差点因为内讧被挤出前列!在这里,怜悯只会害死你自己,还会连累大家!”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硬。

  莉娜咬了咬嘴唇,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阿拉斯塔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奥莉薇娅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较:“奥莉薇娅,你觉得呢?对于这种……无法适应规则的弱者,我们是否应该浪费哪怕一丝情绪?”

  奥莉薇娅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视线从空地收回,落在阿拉斯塔那张英俊却写满现实主义的脸上,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却不带波澜:“规则是客观存在的,阿拉斯塔。我们必须适应它,利用它,才能活下去。但这不代表我们需要去‘欣赏’它带来的残酷。”她顿了顿,翠绿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层下的暗流涌动,“我们活下去,是为了变得强大,而不是为了变成规则的奴隶,甚至……它的鼓吹者。”

  阿拉斯塔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奥莉薇娅,你还是那么……理想化。规则就是力量的一部分,理解它、认同它、运用它,本身就是强大的体现。你觉得残酷?那是因为你还在用外面世界的标准来衡量这里。”他指了指脚下,“但这里,是‘远生号’,是巫师世界的门槛!它的规则,就是未来世界的预演!”

  “所以就要理所当然地漠视一切吗?”奥莉薇娅反问道,语气依旧平静,但话语却像针一样,“即使那意味着彻底抛弃我们身而为人的某些东西?”

  “如果那些‘东西’阻碍了生存和强大,抛弃又有何不可?”阿拉斯塔毫不退让,“看看他们,”他示意了一下周围其他虎视眈眈的团队和后面那些眼神绝望的散人,“如果我们不强硬,不冷酷,下一个被淘汰的,就是我们!我不想看到你或者团队里的任何一个人,落到那对兄妹的下场!这才是真正的负责!”

  奥莉薇娅沉默了。她知道阿拉斯塔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是符合当前极端环境的“最优解”。她自己也正在被迫践行这套逻辑。但她内心深处,那份源于骄傲和不屈的底色,拒绝将这种不得已的“适应”内化为心甘情愿的“认同”。她的改变,是被动的,带着棱角和隐痛的。而阿拉斯塔的改变,是主动的,丝滑的,甚至带着某种程度的“愉悦”。

  她不再与他争辩,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即将开启的餐厅大门,淡淡地说:“做好眼前的吧。今天,我们必须拿到足够的份额。”她选择了将分歧搁置,将精力集中在团队的生存上。这是一种成长,一种被迫的成熟,但与她身边这位未来的同伴之间,那道源于世界认知本质不同的裂痕,已无法弥合。

  与此同时,在维洛克团队占据的侧翼位置。

  气氛同样凝重,但带着另一种基调。

  加布里埃尔清点着他们这个小团体的人数,确认无人掉队后,凑到维洛克身边,压低声音说:“嘿,书呆子,听说昨天那小姑娘……没了。”他指了指那个角落的方向,脸上惯有的嬉皮笑脸收敛了许多,带着一丝物伤其类的复杂。

  “嗯。”维洛克只是应了一声,灰色的眼眸扫过那片区域,没有任何情绪流露,仿佛那只是一个需要记录的数据点。他更多的注意力,似乎集中在感受脚下船体传来的、极其细微的能量脉动上。

  “真是……操蛋的世道。”加布里埃尔啐了一口,语气愤懑,“那帮灰袍子,就这么看着……”

  “规则是他们定的。”凯莱布闷声开口,他像一座铁塔般挡在队伍最前方,深褐色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可能出现的冲击,“要么遵守,要么死。”他的话语简单直接,道出了最残酷的核心。

  “我知道,大个子。”加布里埃尔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我就是……心里堵得慌。”他看向一直沉默的维洛克,“喂,你就没什么想法?我看你这两天老是在闭目养神,琢磨什么呢?”

  维洛克终于将目光从虚空中收回,看向加布里埃尔和也投来询问目光的凯莱布,他的声音平稳而低沉:“我在想,这艘船的规则是如何运行的。”

  “哈?”加布里埃尔一愣,“不就是不能分食物,违者死吗?”

  “不止”维洛克摇了摇头,“那是表象。我在试着感受这艘船……它的能量流动。”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脚下冰冷的金属地板,“比如,餐厅大门开启前,大约三十次心跳的时间,靠近大门区域的能量屏障会有一个极其微弱的、规律性的衰减。虽然很短,但确实存在。”

  加布里埃尔瞪大了眼睛:“你……你能感觉到?你怎么做到的?”

  “集中精神,忽略杂念,像……像倾听远处的声音。”维洛克描述得很模糊,这涉及到他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思维方式和那本地库日记的启发,“这不是元素感应,更像是一种……对能量场本身变化的观察。”

  凯莱布虽然听不懂那些术语,但他抓住了重点:“提前知道门要开?”

  “有可能。”维洛克点头,“虽然时间很短,但如果提前准备,或许能在混乱开始的瞬间,占据极其微弱的先机。更重要的是,这让我觉得,‘规则’并非完全不可捉摸的神谕,它依托于某些……我们可以尝试去理解的底层逻辑在运行。”

  加布里埃尔倒吸一口凉气,看着维洛克的眼神像在看怪物:“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别人都在想着怎么抢面包,你已经在研究这破船的‘脉搏’了?”

  “了解规则,才能更好地利用规则,或者在规则内找到缝隙。”维洛克平静地说,“蛮力争夺是必要的,但信息和理解,可能是更有效的武器。”他看向凯莱布,“凯莱布,待会儿冲击时,注意我给你的信号。如果我觉得时机对了,会轻拍你的左肩。”

  凯莱布重重地点了下头:“明白。”他对维洛克的判断有着绝对的信任。

  加布里埃尔也兴奋起来,摩拳擦掌:“好家伙!我就知道跟你混没错!这比单纯靠蛮力有意思多了!咱们这是在……嗯,是在解密!”

  维洛克的成长,是内向而深沉的。他没有停留在对悲剧的情绪宣泄或对规则的单纯恐惧上,而是试图以一种研究者的冷静,去剖析、理解乃至尝试预测这艘船、这个微型社会的运行机制。他将穿越者的独特视角、地库日记中的神秘知识、对环境的敏锐观察以及自身初步的精神力运用,艰难地融合在一起,试图构建起一套属于自己的、立足于认知和智慧的生存哲学。他不仅在适应规则,更在尝试解读规则的“源代码”。

  “远生号”破开星蓝海域的平静,距离那在能量雾气中轮廓愈发清晰的“初生之港”又近了一程。船上的每一个幸存者,都在经历着灵魂的重塑。奥莉薇娅带着她的骄傲和隐痛,被迫磨平棱角,学习在冷酷中前行;阿拉斯塔则如鱼得水,主动拥抱着他所认同的强者逻辑;而维洛克,则像一名潜伏的学者,在生存斗争的缝隙中,冷静地记录、分析、学习,积蓄着不同于常人的力量。

  米拉的死,轻飘飘地,如同一缕青烟,消散在“远生号”压抑的空气中。但由她和哥哥卢克的生命所催化的改变,却如同烙印,深深铭刻在每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无法磨灭,也无法回头。他们正以各自的方式,迅速而决绝地,融入这个冰冷而强大的巫师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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