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独行

　　伊莉雅·影歌找到维洛克时，他刚记录完一组关于腺体组织在不同魔力浸润下活性衰减的数据。

　　收拾你的核心样本和仪器。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一丝，那双星云眼眸中也似乎有旋涡在加速流转，我有紧急任务，需要离开学院几年。

　　维洛克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记录笔。几年？

　　位面协调事务，细节你无需知晓。伊莉雅没有解释的意思，指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光幕展开，显示出一片荒芜、天空呈现不祥昏黄色的地域三维图。凋零废土，一个学院控制的半位面实验室。在你彻底掌握那寂灭潮汐，或者我回来之前，那里将是你的新研究室。

　　维洛克看着光幕中那片死寂的景象，干裂的大地，扭曲的枯木，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衰败的颗粒。为什么是那里？

　　那里空间稳固，足够偏僻，就算你的实验再次失控，把整个前哨基地炸上天，也不会波及主塔分毫。伊莉雅的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务实，而且，那里的规则，或许对你理解能量的一面有所帮助。

　　权限和基础资源我已经给你开通，定期通过实验室的水晶球向我提交进度报告。

　　她没有给他讨价还价或表达担忧的时间，仿佛只是安排一件物品的存放地点。准备好就尽快转移。我不在期间，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的身影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实验室门口。

　　维洛克站在原地，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导师的离开，意味着他失去了最直接的指引和庇护，但也意味着……前所未有的自由，以及必须独自面对所有风险的绝对压力。

　　转移过程繁琐而忙碌。他将生态池中的月光贝、潮汐螺、荧光苔藓，所有分离保存的腺体组织、提取物，以及真视之眼等核心仪器，小心翼翼地打包，通过学院设置的固定传送门，运往那个名为凋零废土的半位面。

　　就在他最后一次从主塔物资库领取一批用于维持生命和进行复杂操作的魔法药剂时，在仓库门口遇到了加布里埃尔和凯莱布。

　　加布里埃尔正兴奋地拍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凯莱布跟在他身后，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但眉宇间似乎有一丝隐忧。

　　嘿！维洛克！加布里埃尔的大嗓门依旧，看你这大包小包的，要出远门？

　　算是吧。导师安排我去个地方做研究。维洛克含糊地回应，他的心思还萦绕在移植手术的细节和凋零废土的未知环境上。

　　这段时间你干啥去了，一直找不到你加布里埃尔用力拍了拍维洛克的肩膀，笑得一脸灿烂，我和凯莱布要去探索一个古代遗迹，这个消息还是前几年我从一个残缺笔记上得知，花了不小的精力才证实的，之前一直实力不够，积攒了这么久，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根据目前的线索里面好东西肯定不少！你要不要一起去。

　　凯莱布在一旁补充道：任务期可能有点长，要好几个月。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但目光与维洛克接触时，微微闪动了一下。

　　是吗？我暂时没办法去，那……祝你们好运，一切小心。维洛克心不在焉地回应，他正暗自核对清单，确保没有漏掉任何关键的手术辅助材料。

　　放心！等哥们儿回来，请你喝好东西！加布里埃尔从背包侧袋掏出一瓶装着琥珀色液体、标签古怪的酒瓶，塞到维洛克手里，这可是从其他学徒手里弄来的特产，据说劲儿够大！留着，等我们回来一起喝！

　　维洛克接过那瓶酒，触手冰凉。好，等你们回来。他点了点头，看着加布里埃尔搂着凯莱布的肩膀，谈笑着转身离开，那乐观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瓶酒，随手将它塞进了行李袋的角落，并未多想。他此刻的全部心神，都已飞向了那片昏黄的废土，以及那个即将决定他道路的禁忌抉择。

　　通过传送门，维洛克正式踏足了凋零废土。

　　空气干燥而冰冷，带着一股尘土和某种物质缓慢腐朽的味道。天空是永恒不变的昏黄色，见不到日月星辰。脚下是龟裂的黑色硬土，零星点缀着一些早已石化的扭曲植物残骸。

　　唯一的建筑，是一个低矮的、由某种暗色岩石垒砌而成的堡垒式前哨站，里面包含了基本的生活区和一个加固过的实验室空间。

　　孤寂，是这里最强烈的感受。

　　维洛克没有浪费时间。在初步安顿下来后，他立刻投入到研究中。他敏锐地察觉到，这片土地的规则气息，确实与寂灭潮汐能量中那种归于沉寂、终结的意味隐隐共鸣。

　　在这里进行能量调和实验，当混合能量结构崩溃湮灭时，产生的混乱波动似乎更容易被这片土地本身吸收、平复，仿佛水滴融入干涸的沙地。

　　他利用这种环境特性，进行了更大胆、更深入的测试。他系统性地尝试了超过五十种不同的能量注入序列、比例和外部约束场，详细记录了每一种组合下能量结构的稳定时间、湮灭模式以及能量损耗率。

　　数据是残酷的。最好的结果，也仅仅是让那脆弱的螺旋结构维持了不到一秒的稳定，完全不足以进行任何形式的引导或利用。

　　外部模拟的道路前方，仿佛立着一堵看不见的墙。所有的数据曲线都指向同一个结论：不解决内在的或调和器问题，体外模拟永远无法成功。

　　与此同时，他对月光贝特殊腺体的研究也更加深入。他确认了腺体内部那些细微孔洞结构具有筛选和缓冲能量的神奇效果，但其活性在离开本体后，会随着时间缓慢且不可逆地衰减。他测算了衰减曲线，留给他进行移植决策的时间窗口并不宽裕。

　　压力与日俱增。独自在这片荒芜之地，面对一次次失败，耳边只有废土的风声和自己的呼吸。更让他不安的是，他意识深处的标记，似乎对凋零废土的环境，以及他频繁接触寂灭潮汐能量的行为，产生了越来越明显的反应。

　　有时是轻微的刺痛，有时是短暂的幻听，最严重的一次，是在他进行高强度的能量调和实验时，标记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精神冲击，让他瞬间失去对魔力的控制，导致一次小规模的能量爆炸，差点毁掉一台昂贵的监测仪器。

　　那次事故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他意识到，暗世界的威胁并非遥不可及，它就潜伏在自己体内，随着他对相关能量的深入研究而逐渐苏醒。在导师归来前的这段空窗期，他必须获得足够的力量来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

　　理智、数据、以及对生存的渴望，最终汇流在一起，压倒了对未知改造的恐惧与对未来的排斥。

　　但是，直接在自己身上进行如此危险的移植，维洛克知道这是自杀。他做出了一个冷静的决定：需要通过学院的特殊渠道，获取活体实验品进行前期验证。

　　利用伊莉雅留下的部分权限和资源，他向学院的生物材料供应处提交了申请。几天后，一个被魔法束缚、眼神麻木的类人生物通过传送门被送到了凋零废土。

　　这是一个来自某个被巫师征服的低魔位面的土着，皮肤呈灰褐色，额头上有着天然的角质突起，按照巫师世界的标准，属于可消耗的实验材料。

　　维洛克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双空洞的眼睛，只将其视为一个必要的实验步骤。他在这个实验体身上，严格按照计划中的移植流程进行了操作：剥离一小块皮肤和组织，植入经过处理的月光贝腺体碎片，注入潮汐螺粘液与荧光苔藓精华的混合液，并尝试引导微弱的寂灭潮汐能量流过移植区域。

　　结果令人心惊。

　　移植初期，腺体似乎与实验体组织产生了脆弱的融合。

　　但很快，剧烈的排异反应发生了。实验体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移植区域周围的皮肤迅速变得灰败、坏死。

　　更可怕的是，当维洛克尝试引导能量时，那微弱的寂灭潮汐能量在实验体体内引发了灾难性的连锁反应——暗元素与水元素在失去有效调和的情况下猛烈冲突，从内部撕裂了组织，并伴随着小范围的能量湮灭。

　　实验体在极度痛苦中死去，身体部分组织呈现出被两种冲突能量侵蚀后的诡异状态。

　　维洛克面无表情地记录下整个过程和所有数据：

　　实验体编号01，移植失败。主要死因：排异反应叠加能量冲突导致的内部组织崩解。腺体在非原生环境下的调和功能严重不足，无法承受主动能量引导。结论：直接移植方案风险极高，成功率接近于零。

　　这个结果像一盆冷水浇在头上。直接移植的道路被证明是死路。维洛克陷入了更深的困境。

　　在接下来的几周里，他进行了更多活体实验，尝试了不同的方法：

　　· 使用抗排异药剂：略微延长了实验体的存活时间，但无法解决根本的能量冲突问题。

　　· 预先用混合能量浸润移植区域：结果反而加剧了组织坏死。

　　· 分阶段移植，先植入腺体，待融合后再尝试引导能量：依然在能量引导阶段失败。

　　所有的尝试都指向同一个结论：月光贝的腺体只有在它原本的生物环境中，在月光贝完整的生理系统支持下，才能正常工作。

　　维洛克站在实验室中央，看着记录板上密密麻麻的失败数据，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折。暗世界标记的刺痛感越来越频繁，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审视问题。如果直接移植行不通，那么……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实验数据上，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既然腺体需要完整生物环境的支持，那么也许他不需要移植整个腺体，而是提取其中关键的活性成分？或者……找到一种方法，在体外模拟月光贝体内的微环境？

　　这个新的方向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虽然前路依然艰难，但至少不再是盲目的冒险。他收拾起实验台，开始设计下一阶段的实验方案。在找到安全可行的方法之前，他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暗世界标记的威胁依然存在，但现在，他有了一个更清晰、更谨慎的研究方向。维洛克拿起实验记录，开始撰写新的研究计划。在这个荒凉的凋零废土上，他的研究进入了下一个阶段——寻找那个能在人体内安全容纳寂灭潮汐能量的完美解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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