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袖手旁观

　　与苏晓宁那边的死寂慌乱不同，吴波的书房里灯火通明，却同样弥漫着一种沉重压抑的气氛。红木大书桌上没有摆放文件，只有一杯早已冷掉的顶级普洱茶。

　　吴波没有坐在他那张象征权力的高背椅上，而是背着手，在铺着厚实昂贵地毯的书房里来回踱步。

　　他年近55，但保养得极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材也没有明显发福，只是此刻，他那张平日里不怒自威、时常带着和煦笑容的脸上，布满了阴霾和难以掩饰的焦躁。

　　廖辉被捕，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几个月，他表面镇定，依旧出席各种会议，主持银行工作，谈笑风生，但内心的压力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无数次在脑海中复盘与廖辉这些年来的交往，哪些是合规的，哪些是踩了线的，哪些是绝对见不得光的。

　　幸运的是（他曾经这么认为），他吴波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不仅仅是廖辉这条线，他自身的能力、背景以及多年来编织的庞大关系网，才是他真正的护身符。

　　他与廖辉的交往，更多体现在项目审批、政策信息上的“默契”，以及在一些“市场化”的招投标中，对廖辉指定人员（比如其小舅子）的“适当关照”。

　　直接给廖辉输送巨额利益？他认为自己做得相当隐蔽和有限，至少，他没有像某些人那样，傻到直接给廖辉塞满现金的皮箱。

　　他最大的心病，不在于廖辉，而在于省银监委的前任局长，他真正的“保护伞”和长期“合作伙伴”。

　　那位老领导在位时，他吴波没少“孝敬”，那些“好处费”才是实实在在、能要人命的东西。

　　廖辉和那位老局长关系密切，是众所周知的同盟。如今廖辉倒了，下一个，极有可能就是那位老局长。

　　一旦老局长被调查，他能扛得住吗？吴波一点把握都没有。官场上的人，进去之前个个嘴硬，真到了里面，面对办案人员的手段，能有几个坚守所谓“义气”的？

　　更何况，他和老局长之间的事，廖辉是否知道一二？甚至手上是否握有一些把柄？这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寝食难安。

　　他最近已经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去打探消息，得到的反馈模糊不清，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却一天比一天强烈。他甚至开始秘密安排一些资产转移和家人的后路，以防不测。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放在书桌上的私人手机振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的名字让他眉头骤然紧锁，苏晓宁。

　　这么晚了，她打电话来干什么？

　　吴波的心猛地一沉。廖辉出事後，他刻意与所有和廖辉关系密切的人保持了距离，尤其是这个苏晓宁。

　　这个女人，几乎是廖辉在圈子里的公开情妇，是极度危险的“污染源”。这个时候她找上门，绝无好事！

　　他本能地想挂断，甚至关机。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又迟疑了。

　　苏晓宁此刻来电，必然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而且这个麻烦肯定与廖辉有关。不接，固然可以暂时避开，但如果她狗急跳墙，会不会做出更不理智的事情，反而把自己拖下水？

　　接，至少能知道她现在是什么状况，遇到了什么问题，才能想办法应对，甚至……必要时，撇清关系，或者采取其他措施。

　　权衡利弊只在瞬间。吴波是个极其谨慎且精明的人，他深知，在这种关键时刻，信息比黄金还宝贵，哪怕是坏消息，也必须掌握。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恢复平日的沉稳和威严，按下了接听键，但并没有先开口。

　　“吴……吴董事长吗？对不起，这么晚打扰您……”电话那头，传来苏晓宁带着明显哭腔和颤抖的声音，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得体。

　　吴波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语气却尽量平和：“晓宁主任啊，怎么了？别着急，慢慢说。”他刻意用了官方称呼，拉开距离。

　　“吴董事长，我……我遇到大麻烦了！您一定要救救我！”苏晓宁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也顾不得矜持，带着绝望的泣音，语无伦次地将何亮敲诈她五百万的事情说了出来，当然，她隐去了何亮提及的“见不得光的事”具体指什么，只强调何亮是利用她和廖辉的传闻进行诬蔑和敲诈。

　　“吴董，他是胡说八道！我和廖局就是正常的工作关系，您也是是知道的！可这个无赖，他咬住我不放！他要五百万现金，三天之内！我……我短时间内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廖局现在这样……我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吴董，看在……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您一定要帮帮我！您人脉广，能不能……能不能想办法让何亮闭嘴？

　　或者，先借我这笔钱应应急？我以后一定还您！我抵押房子给您！求求您了！”苏晓宁几乎是哀求出声。

　　吴波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眼神冰冷得吓人。何亮？他对这个人有点模糊印象，是苏晓宁的前夫，兴华银行的小职员，钻营取巧之辈。果然，廖辉一出事，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

　　帮苏晓宁？开什么玩笑！他现在自身难保，恨不得立刻与所有和廖辉有关的人和事切割干净，怎么可能再去蹚这浑水？

　　帮苏晓宁摆平何亮？用什么方法？非法的手段？那岂不是授人以柄？借给她五百万？现金？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么大一笔现金支出，在这个敏感时期，无异于自我暴露，告诉调查人员他吴波有问题，而且和苏晓宁（也就是和廖辉）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经济往来！这简直是找死！

　　更何况，苏晓宁说她和廖辉是“正常关系”，这种鬼话骗三岁小孩吗？

　　何亮既然敢敲诈五百万，手里恐怕真有点什么东西。苏晓宁就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他现在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往上凑？

　　一瞬间，吴波心里已经做出了决断。必须稳住苏晓宁，但不能给她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更不能被她拖下水。

　　于是，他放缓了语气，用一种充满同情但又爱莫能助的口吻说道：“晓宁啊，你先别哭，冷静点。遇到这种事，我理解你的害怕和委屈。这个何亮，真是太可恶了！简直无法无天！”

　　他先义愤填膺地谴责了何亮一句，然后话锋一转：“但是，晓宁，你想过没有？如果你这次妥协了，给了他钱，下次呢？下下次呢？这种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你这等于是在饮鸩止渴啊！”

　　“可是……可是我不给他，他真的会去举报的！到时候……”苏晓宁急切地分辩。

　　“举报？”吴波打断她，语气变得严肃而“推心置腹”，“晓宁，你冷静想一想，他举报什么？就凭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办案是要讲证据的！你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你自己行得正坐得直，怕他什么诬告？你一给他钱，反而显得你心虚了！这道理你不明白吗？”

　　苏晓宁在电话那头哑口无言，吴波的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充满了为她着想的长者关怀，但却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他是在暗示她，不要给钱，硬扛？可他根本不知道何亮可能握有实据！或者，他明明知道危险，却故意这么说？

　　吴波继续他的“劝导”，语气愈发语重心长：“晓宁，不是我不帮你，这个忙，我没法帮啊。你说让我去让何亮闭嘴，我怎么让他闭嘴？用非法手段？那是犯罪！

　　我吴波一辈子遵纪守法，不能晚节不保啊。借钱给你……唉，不瞒你说，最近银行监管有多严你不是不知道，大额取现登记呀，我个人的资金也都有规划，这么大额的现金，别说三天，三十天我也很难挪出来，而且这肯定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对你对我，都不好。”

　　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奈”：“要我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报警！让法律来制裁这种敲诈勒索的败类！你是受害者，你应该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

　　报警？苏晓宁听得浑身冰凉，如坠冰窟。吴波竟然建议她报警？这简直……她瞬间全明白了。吴波不是在帮她，他是在撇清关系，他是在把她往绝路上推！他怕引火烧身！

　　“吴董事长……您……您真的不能……”苏晓宁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音和最后一丝乞求。

　　“晓宁！”吴波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你要清醒一点！现在是关键时刻，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我这是为你好！你必须靠自己度过这个难关！

　　记住，无论如何，不能做违法的事情！好了，我很忙，明天还有个会，你先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我的话。记住，清者自清！”

　　说完，不等苏晓宁再开口，吴波直接挂断了电话，仿佛扔掉一块烫手的山芋。

　　他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眼神复杂，有厌恶，有警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的冷酷。

　　死道友不死贫道，苏晓宁，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跟错了人，怪这个风高浪急的时节。他必须立刻采取更多措施，加固自己的防线，决不能被这些破事牵连。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苏晓宁整个人都僵住了，手机再次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这次，直接掉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屏幕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吴波那番话，表面上听起来冠冕堂皇，每一句似乎都是在为她着想，但实际上却像一把隐藏着恶意的冰冷锉刀，无情地一点点磨掉了她内心最后残存的理智和力气。

　　这些话就像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走了她心中仅存的一丝温暖；又似一场倾盆大雨，浇灭了她微弱的希望之火。

　　她原本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吴波会理解她、支持她，然而这一番话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击碎了她的美梦。

　　她感到自己的世界在瞬间崩塌，所有的坚持和努力都变得如此苍白无力。那锉刀般的话语不断在她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深深地刺痛着她的心。

　　她终于恍然大悟，仿佛在这一刻，所有的迷雾都被驱散，真相赤裸裸地展现在她面前。

　　在这些能够轻易操纵风云、掌控他人命运的大人物眼中，她苏晓宁不过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

　　他们可以随意摆布她，将她置于各种复杂的局势之中，而她却无力反抗。她就像是一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玩偶，没有自己的意志和选择，只能被动地接受他们的安排。

　　更可悲的是，她对他们来说，仅仅只是一个可以随时被丢弃的工具。当她失去利用价值时，便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弃，如同用过的抹布一般，被人遗忘在角落里。

　　有用时，甜言蜜语，百般呵护；无用时，或者说成为负资产时，弃之如敝履，甚至恨不得你立刻消失，以免沾染晦气。

　　巨大的绝望和一种被全世界背叛的愤怒，如同火山喷发般在她胸腔里汹涌、撞击。她不再颤抖，不再哭泣，脸上是一种异样的潮红，眼神空洞得吓人。

　　报警？吴波说得轻巧！那才是真正的自投罗网！清者自清？狗屁！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根本不“清”！

　　靠自己是吗？好！那就靠自己！

　　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在她被绝望烧灼得近乎麻木的大脑中滋生、蔓延。何亮要钱？可以！但她怎么知道给了钱，他会不会守信用？如果……如果他永远闭嘴呢？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但随即又被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厉所取代。既然你们都不让我活，那就谁都别想好过！何亮，吴波，还有那些落井下石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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