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解放思想

　　吴波被带走、邓羽落马的消息，如同两颗重磅炸弹接连引爆，在江林省金融圈乃至整个政商界引发了持续不断的剧烈震荡。

　　报纸、网络媒体上，相关报道连篇累牍，各种真假难辨的内幕消息和小道传闻在私下里疯狂流传。城市商业银行股价在香江的股价应声暴跌，一度触发熔断，其他与吴波、邓羽关系密切的金融机构也风声鹤唳，储户信心受到冲击，个别网点甚至出现了不明就里的老人排队取款的苗头。

　　而在风暴眼的中心，江林银保委，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现在都不是行色匆匆了，风声鹤唳了，那些处长副处长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焦虑和不安。

　　邓羽虽然已经调离，但他在局里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各处室，尤其是核心业务部门，不少骨干都曾被他提拔或受过他的“关照”。

　　廖辉更是曾经的副局长，他的倒台，意味着过去很多经由他手审批的业务、做出的决策，都可能被重新审视。

　　一时间，全局上下人人自危，正常工作秩序已经严重受到影响。一些需要担责、有风险的审批事项，下面的人不敢轻易签字，处处请示汇报，流程几近停滞。现场检查也畏手畏脚，生怕查出问题牵扯出更多麻烦。这种“监管真空”和“不敢作为”的状态，本身就是巨大的风险隐患。

　　这种局面，正是新任局长钟秋雨面临的最大考验，可比廖辉刚进去那会严重得多。

　　钟秋雨是总会空降下来的干部，背景深厚，行事稳健。上级派他来的首要任务，是稳定江林局面，确保金融监管工作不乱不断，妥善处理高风险机构的风险，而不是把整个系统掀个底朝天。

　　他非常清楚，中国的政治智慧在于平衡和妥协，在于把握时机和火候。反腐要坚决，但大局更要稳定，人民的名义里，沙瑞金逼死了一个英雄厅长，带走了汉大帮的领袖高育良，搞烂了汉东的经济，这可不是上面要看到的局面。

　　眼下，廖辉、邓羽、吴波这几个关键人物被查处，已经起到了足够的震慑效果，如果无限度地深挖彻查下去，很可能导致整个江林金融监管体系和部分金融机构的瘫痪，这是各方面都不愿看到的，也与“稳中求进”的总基调背道而驰。稳定压倒一切，这是铁律。

　　在邓羽被官宣调查的第三天，钟秋雨就在办公室秘密召见了局纪委书记庞逸和局里的二把手副局长赵柏青。这次谈话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办公室的门紧闭着，秘书都被支开，由钟秋雨亲自添水。

　　钟秋雨的办公室宽敞简洁，透着新主人的气息，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前任留下的无形压力。

　　他递给庞、赵二人香烟，自己也点上一支，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神色凝重而不失温和：“庞书记，赵局，现在的局面，二位都清楚。叫你们来，是想统一一下思想，商量下一步怎么走。总会的压力，市场的压力，还有我们内部队伍的压力，都不小啊。”

　　庞逸接过烟，没有立即点燃，语气沉稳：“钟局，压力确实大。廖辉的交代材料触目惊心，牵扯面比我们预想的要广。总会纪委这边按照程序，该查的线索都在查。但正如您所虑，如果眉毛胡子一把抓，确实可能影响稳定。”

　　赵柏青分管机关党委和核心业务处室，对此感受更深：“钟局，不瞒您说，现在局里可以说是人心浮动。几个核心业务处室，处长、副处长们开会都心神不宁，一些本来该正常推进的审批、检查工作，都出现了迟滞。下面的人怕担责任，不敢签字，不敢决定，事事请示，效率极低。长此以往，不用等外部出问题，我们自己就先乱套了。”

　　钟秋雨点点头，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这正是我最担心的。我们银保委是干什么的？是市场的‘稳定器’和‘看门人’。如果‘看门人’自己先病了，甚至瘫了，那市场还能稳定吗？到时候真出了区域性、系统性风险，我们谁都负不起这个责任。反腐很重要，但保障金融稳定、支持实体经济健康发展，是我们更根本的职责。”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二人，继续说道：“廖辉交代出的涉及局内其他干部的问题线索，你们纪检组要抓紧梳理、分类处置。我的意见是，要坚决贯彻‘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精准运用‘四种形态’。

　　对于问题严重、涉嫌犯罪的，比如和邓羽、吴波有深度利益捆绑、数额巨大的，坚决移送司法，绝不姑息，这是底线，也是态度。

　　但对于那些情节相对较轻，主要是碍于邓羽、廖辉的压力，或者是在一些模糊地带犯了错误，比如收受过小额礼品卡、参与过可能影响公正执行公务的宴请、在非原则性问题上打过招呼、但未造成重大损失，并且能够主动讲清问题、认错态度好的同志，还是要给出路，给机会。

　　我们不能搞‘扩大化’，不能因为少数害群之马，就寒了大多数想干事、能干事干部的心。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我们都懂。”

　　“钟局，您的意思是……设立一个政策窗口期？搞一次内部的‘体检’和‘排毒’？”庞逸敏锐地捕捉到了钟秋雨的思路。

　　“没错。”钟秋雨赞许地点点头，“我想在全局范围内，开展一次特殊的‘放下包袱、轻装前进’的思想教育和组织整顿活动。由庞书记你牵头吧，局纪委和机关党委、人事处联合组织。核心是释放明确信号：主动交代和被动查出，处理结果会截然不同。

　　给大家一个机会，也给我们自己争取主动，尽快把这一页翻过去，把主要精力拉回到监管主业上来。机关党委和人事处也要全力配合，做好干部的思想工作，同时也要提前谋划，一旦有人被调查或主动交代出现岗位空缺，要立刻有预案，确保工作不断档。”

　　赵柏青立刻表态：“明白，钟局。我会让机关党委和相关处室立刻着手梳理关键岗位人员情况，制定应急预案。”

　　庞逸沉吟片刻，问道：“钟局，这个‘主动交代’的范围和尺度，以及后续处理的标准，需要仔细拿捏。政策太宽，起不到震慑作用；太严，又可能达不到挽救干部、稳定队伍的目的。”

　　“这个度由你们纪委专业把握，拿出一个具体方案报党委会讨论。”钟秋雨给予了充分信任，“总的原则是，实事求是，宽严相济。重点是看性质、看金额、看态度、看后果。对于一般性的违规违纪，以批评教育、责令检查、诫勉谈话、退缴款物为主；对于涉及利益输送、但情节轻微、主动交代彻底的，可以考虑给予党纪轻处分或行政处分，但原则上不影响后续使用，或者调整到非关键岗位；对于隐瞒不报、对抗组织的，则要从严。另外……”

　　他略作停顿，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个关键的考量：“钱雨峰同志意外去世，很多涉及他的线索，特别是可能牵扯更广的线索，也就断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避免了一些可能更加复杂、更难处理的局面。上面也有这个意思，有些事情，特别是涉及到已经去世、且没有发现其有严重个人问题的同志，如果没有确凿证据和重大恶劣影响，可以考虑到此为止，不再无限追溯。

　　这也算是顾全大局，维护稳定，让生者安心工作的一种必要考量。我们要理解并执行好这个精神。”

　　庞逸和赵柏青对视一眼，都心领神会。钱雨峰作为之前省局副处长，与邓羽、廖辉关系微妙，他如果活着，恐怕也很难完全置身事外。但他的离世，客观上为这场风波设置了一个止损点。这确实是高层权衡利弊后的结果，是中国式政治智慧的一种体现——既要惩前毖后，也要考虑现实影响，懂得适时收手，保持队伍的稳定性和工作的延续性。

　　“我明白怎么做了，钟局。我们尽快拿出详细方案，争取下周就启动。”庞逸郑重表态。

　　“要快，要稳妥，要注意方式方法，内紧外松。”钟秋雨站起身，用力拍了拍庞逸和赵柏青的肩膀，“老庞，老赵，稳定是当前最大的政治。我们是一个班子，必须团结一心，共同面对，把江林这个局面稳下来，向会党委、向全省人民交出一份合格的答卷！”

　　这次小范围的秘密会议，定下了江林银保监局应对此次危机的总基调和基本策略。随后，局党委会正式通过了关于开展“深刻汲取案件教训，放下思想包袱，重塑监管形象，轻装奋进新征程”专项教育整改活动的决定。

　　全局干部职工大会在一种极其严肃而又暗流涌动的气氛中召开。能容纳数百人的大会议室座无虚席，甚至后排和过道都加了不少椅子。没有人交头接耳，每个人都正襟危坐，表情凝重，眼神中充满了紧张、揣测，以及一丝期待。

　　钟秋雨亲自主持会议并发表讲话。他没有用讲稿，而是脱稿讲话，语气沉痛而有力。他首先再次深刻剖析了邓羽、廖辉案件的严重性质、巨大危害和深刻教训，指出这是“对党的监管事业的背叛，对干部队伍形象的严重玷污”，表达了局党委坚决拥护上级查处决定、坚决与腐败现象作斗争的决心。

　　接着，他话锋一转，重点强调了“稳定”和“出路”。

　　“……同志们，出现问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正视问题，不能彻底解决问题，更不能因为出了问题就搞得队伍散了、人心乱了、工作停了！那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也不是上级派我来的目的！省委、总会对我们江林局寄予厚望，全省的金融稳定需要我们保驾护航，实体经济的健康发展需要我们支持服务！这个基本的职责，我们不能忘，也不敢忘！”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每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感染力：“因此，局党委经过认真研究，并报请上级同意，决定给出一个机会，一个让大家放下包袱、轻装前进的机会！”

　　他正式宣布了设立“主动说明情况窗口期”的决定，并详细解释了政策：为期两周时间，凡是有过与邓羽、廖辉、吴波等人不当交往，收受过可能影响公正执行公务的礼品、礼金、消费卡，参与过可能影响公正执行公务的宴请、旅游、健身等活动，或在工作中存在非原则性违规打招呼、放宽标准等行为的干部，鼓励其主动向局纪检监察组或所在党支部、部门负责人说明情况，退缴相关钱物。

　　“我希望那些一时糊涂、犯过错误的同志，要相信组织，珍惜这个机会！”钟秋雨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主动向组织坦白，说明情况，这是你改正错误、取得组织谅解的唯一正确途径！是体现你对党忠诚老实的具体表现！不要心存侥幸，不要错失良机！对于主动交代、态度诚恳、情节较轻的同志，组织会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依规依纪予以从轻、减轻甚至免予处理。我们的目的是教育挽救干部，是‘洗脸洗澡’、治病健身，而不是一棍子打死。我们要团结大多数，共同把今后的工作做好！”

　　“但是！”钟秋雨语气陡然变得无比严肃，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我要强调纪律的刚性约束！对于那些心存侥幸、隐瞒不报、欺瞒组织、对抗审查，甚至试图统一口径、订立攻守同盟的人，一旦被组织查实，无论涉及到谁，无论职务多高，资格多老，必将依规依纪依法严肃处理，绝不姑息！勿谓言之不预也！这既是警告，也是底线！”

　　会场一片寂静，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压抑的呼吸声。钟秋雨的讲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已不平静的湖面，在每个人心中都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有人松了一口气，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有人脸色更加苍白，陷入更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有人眼神复杂，暗自盘算着利弊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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