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处罚落地

　　2018年3月3日，刚过完农历新年，江城银管委发布了行政处罚信息公开表，江市银罚决字〔2018〕1号、2号及3号，其中，钱希（时任华宇银行江城分行行长）、汪显生（时任华宇银行江城分行直属营业部主任），钱希对华宇银行江城分行员工行为管理不到位，严重违反审慎经营规则等3项违法问题负有责任，汪显生对华宇银行江城分行员工行为管理不到位，严重违反审慎经营规则、虚列绩效套取资金等2项违法问题负有责任。依据《华国银行业监督管理法》第二十一条、第四十八条及相关审慎经营规则，对钱希、汪显生取消高管任职资格五年。

　　五年。

　　两个冰冷的、巨大的方块字，像两座沉重的铁山，轰然压了下来，将钱希牢牢钉在了这张冰冷的折叠椅上。每一个字都像一枚淬毒的钉子，硬生生楔入他的脊椎骨里。隔着几个工位，一名年轻员工似乎正偷偷将目光投向他这边，那目光里混杂着好奇、探究，或许还有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钱希像是被烙铁烫到，猛地挺直了早已习惯微微前伛的脊背，动作僵硬而生涩，试图维持一点早已荡然无存的威仪。

　　然而，这个强行挺直的姿势，反而让他如同一具被吊起的木偶，脖颈被迫拉成一种极不自然的紧张角度，额角的太阳穴处，清晰地浮现出一根搏动异常的青筋。吉春分行老干部管理中心里“小太阳”暖风风扇正在簌簌的送出暖风，然而钱希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后颈那片裸露的皮肤像是爬满了无数冰凉的蛆虫，在无声地啮噬着他最后的体面。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心冰凉一片，却攥得死紧，指甲深陷进皮肉里，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苍白凹痕，“唉”只能在老干部管理中心混到退休了，钱希无比后悔，但也晚了。

　　而在江城分行北海路支行综合管理部对桌相隔一个通道的临时工位上，坐着汪显生。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同样停留在那份决定公告的页面。那页面像一块深不见底的寒潭，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都吸了进去。

　　汪显生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转椅里，身体异常僵直，维持着一个凝望屏幕的姿势，仿佛已经被屏幕上那几个冰冷的判决词句冻结成了一尊化石。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可瞳孔是空洞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液晶屏冰冷的蓝光，落到了某个遥不可及、彻底虚无的终点。办公室里细碎的键盘敲击声、低低的电话交谈声、文件翻阅的窸窣声，都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

　　鬓边的银霜不再是几缕象征沧桑的装饰，而是如同野草般在短短几日内疯狂蔓延，刺目地点缀着他迅速枯萎的面颊。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像实质的沥青一样，缓慢而坚定地填充了他体内的每一寸空间，从肺叶到骨髓，沉重得让他连呼吸都变成一种极其耗费力气的负担。

　　五年？这哪是处罚，分明是流放的诏书，宣判了他在这片曾经属于他的森林领地里彻底死亡——银行职业生命的终结点提前划下了血红的印痕。他放在键盘托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指甲刮过廉价的工程塑料，发出短促尖锐的“滋啦”声。“不如辞职吧，在大哥的帮助下，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呵呵。”，像是下定决心，汪胖子受不过这“鸟气”，便写好了辞职申请书，马上发给分行人力资源部。

　　那份汪胖子亲手填写的《离职申请表》，交上去不过半天。分行人力部的电子章回执就无比迅捷地弹回到了系统消息栏。回复的措辞只有标准化的“申请收到，同意离职”，冰冷且高效，透着一股程序性的迫不及待，仿佛在急不可待地撕掉他这张不体面的旧标签。

　　也好，或许再“上线”的汪胖子怕是变成了江城“药代”了，呵呵，自嘲的呢喃了一声。汪显生垂着眼睑，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桌面上散乱的几张无关表格上，只剩交接了。一条条梳理，一件件核对，一个个签字……琐碎的流程像钝刀子在缓慢地切割他仅存的一点点存在感。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银行大楼里的人潮，依旧来来往往。皮鞋底敲击地面的笃笃声、键盘噼啪的敲击声、远处电话听筒放回机座的清脆咔哒声……汇成这座冰冷建筑永恒的背景音。无人为他这片即将漂走的浮木多停留一秒目光。唯有那束投射在地砖上的移动光斑，忠实地记录着时间的推移。它已经漫过了那半旧的棕色皮鞋，正缓缓地、冷漠地吞噬着他脚边一小片灰色的地板格。汪显生慢慢抬起头，越过隔间矮板的阻隔，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片灿烂却不再为他照耀的天空。光斑最终消失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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