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时隙微光

　　冰冷。失重。无尽的混乱。

　　陆璃的意识在光怪陆离的色彩风暴中沉浮，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时间与空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前一秒仿佛被拉伸成永恒，后一秒又如同被压缩至刹那。圣躯的裂痛与虚渊的侵蚀在这奇异的维度中似乎也变得时断时续，如同接触不良的信号。

　　她感觉自己正在被分解，又似乎在重组。记忆的碎片如同被狂风吹拂的书页，疯狂翻动。

　　…灰烬城的雨…妹妹沉睡的侧脸…天轨院冰冷的实验舱…锈心碎裂的面甲…青冥斩落的剑光…无咎消散的余音…古老方舟的悲歌…被遗忘者绝望的眼神…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涣散，融入这片时空乱流永恒的混沌之际——

　　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牵引力，如同系在腰间的安全绳猛地绷紧，将她从疯狂的漩涡中强行拽离！

　　一声仿佛来自万古之前的、空灵而悠长的鸣响涤荡了她的灵魂。

　　所有的混乱骤然平息。

　　她发现自己悬浮在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空间”之中。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星辰物质，只有无数条流淌着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河流”。这些河流并行、交汇、分叉，每一条河流中都闪烁着无数飞速流转的画面和光影，构成它们的是无比精纯且稳定的时间法则之力。

　　【时间静流】。一个名词自然而然地在她意识中浮现。

　　她正身处一条时间静流的边缘，那股牵引力的来源，正是这条静流本身。它似乎对她…或者说，对她身上残留的某种气息（或许是Ω的悲鸣，或许是挂坠最后的力量）产生了反应，将她从危险的乱流中打捞了出来。

　　一道温和的、非人的意念如同暖流般拂过她的意识，不带任何情感，只有一种古老的、维护秩序的本能。

　　【检测到…高维度…意识碎片…携带…时序扰动…因子…】

　　【检测到…严重…损伤…及…异种能量…侵蚀…】

　　【根据…静流…守护协议…执行…临时…庇护…及…基础…稳定…】

　　下一刻，陆璃感到一股精纯而温和的时间法则之力缓缓包裹了她残破的圣躯。这股力量并未治愈她的伤势，也没有驱散虚渊侵蚀，而是以一种极其巧妙的方式，将她身体的“状态”相对“固定”了下来。裂口的恶化停止了，虚渊能量的侵蚀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就连她的生命流逝速度也变得极其缓慢。

　　这是一种基于时间的“冻结”疗法，并非治愈，而是为她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同时，那温和的意念向她传递来一些模糊的信息片段。关于这片时间静流的存在意义——它们是维持多元时间线稳定的基石，通常会避开主物质世界。关于她之前的危险——坠入的是未被静流梳理的“时序乱域”，一旦彻底迷失，将万劫不复。最后，是一丝催促——静流可以暂时庇护她，但她并非时间生灵，久留于此，她的存在本身依旧会对静流造成细微扰动，需尽快离开。

　　离开？如何去往何处？

　　仿佛回应她的迷茫，她所在的这条时间静流的一段河道，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其中流淌的画面变得清晰了一些——那是一片荒芜的、布满陨石坑的灰色大地，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颗巨大的、锈红色的气体行星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天空。

　　一个坐标，一个景象，无声地传递给她。

　　这是静流能为她提供的、最近的一个相对稳定的、且时间流速与她的来源地大致同步的物质世界出口。没有更多选择了。

　　陆璃凝聚起微弱的精神，向那守护她的静流意识传递去感激的念头。

　　那空灵的鸣响再次回荡，包裹着她的时间之力轻轻推动，将她送向了那段闪烁着特定景象的河道。

　　在融入那片光景的最后一刻，她回头望去，只见那无数条时间静流构成的宏伟网络，以及更远处那些翻腾不休的、危险的时序乱域。然后，景象变换。

　　重力重新回归，将她狠狠摔落在冰冷坚硬的灰色砂石地上。稀薄到极点的空气让她感到一阵窒息，宇宙射线的直接照射带来微微的刺痛感。

　　她挣扎着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正是静流展示的景象——无垠的灰色荒原，以及头顶那颗压迫感十足的、锈红色的巨大气态巨星。这里似乎是一颗卫星。

　　圣躯的裂痛和虚渊的侵蚀在时间之力的“冻结”效果消失后再次归来，虽然依旧被减缓，但仍让她虚弱不堪。

　　她活下来了，暂时。但被困在了一颗陌生的、看似毫无生机的星球上。

　　必须找到庇护所，或者…离开的方法。她环顾四周，绝望地发现，除了砂石和天空那颗巨大的星球，视野所及之处，空无一物。

　　就在这时，她脚下的大地微微震动起来。远处的地平线上，扬起一片尘烟。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接近。

　　虚渊花海·断刃星瞳

　　陆湮缓缓睁开仅存的左眼，一丝微弱的清明之光在瞳孔中稳定下来。右眼窝中的【归墟星瞳】不再肆意散发吸力，而是如同沉睡的凶兽，暂时蛰伏，仅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能量循环。体内混乱冲突的能量被初步梳理，一部分用于修复千疮百孔的身体，一部分纳入星瞳的掌控。

　　他成功了。在无尽的痛苦和混乱中，凭借着对妹妹的执念，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压制了吞噬本能，夺回了身体的部分主导权。

　　他低头看向怀中，锈心那冰冷死铁的躯壳依旧沉寂，阿莎最后的气息早已消散无踪。悲伤如同冰冷的铅块压在心头，但并未再次引动混乱。他将这份悲伤与守护的承诺一同压下，化为更坚定的力量。

　　他站起身，覆盖破碎魔晶的身体依旧残破，却透出一股内敛的、危险的气息。周围匍匐的晶噬虫群微微骚动，复眼中流露出敬畏与不安。

　　他的目光投向那柄插在地上的断界刃。他伸出手，再次握住刀柄。这一次，他更加小心地引导着一丝驯服后的混合力量（自身的意志、魔晶的坚韧、虚渊的能量、以及一丝星垣密钥的残留）注入其中。

　　断界刃的震颤比之前明显了一丝。刀身上那道最大的裂痕中，暗紫色的电光不再一闪而逝，而是如同呼吸般微弱地明灭起来。更多细小的裂痕中，也有微光流转。

　　它远未修复，但其内部残留的、属于青冥的断界法则碎片，正与他的力量产生着越来越清晰的共鸣。他甚至能模糊地感受到刀身中传来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充满不甘与守护的“情绪”残留。

　　这不是武器，是战友的遗志。

　　他将断界刃从地上拔出，虽然沉重，却感到一种奇异的顺手。接下来，是离开。

　　他闭上左眼，将意识沉入右眼的星瞳。这一次，不再是被动感知，而是主动地、小心翼翼地“驱动”它。

　　星瞳深处的漆黑缓缓旋转，视野变得截然不同。能量流动的轨迹、空间的薄弱点、甚至遥远维度那丝与陆璃的血脉共鸣，都更加清晰地呈现出来。

　　他“看”向花海深处，那些空间结构不稳定、甚至存在细小裂隙的区域。同时，他也“看”到了身下这朵巨大的虚渊花，其根系深扎于花海能量脉络之中，与整个花海存在着能量交换。

　　一个想法在他脑中形成。

　　他举起恢复一丝活性的断界刃，将意志集中在刀尖。然后，通过星瞳的引导，将力量狠狠刺入脚下虚渊花的能量节点！

　　不是破坏，而是…干扰与窃取！

　　虚渊花剧烈地颤抖起来，花蕊处的漩涡转速骤变！星瞳如同贪婪的漏斗，强行抽取着通过被干扰节点涌来的、来自整个花海地脉的庞大能量！

　　这股能量远超虫群的奉献，精纯而浩瀚！陆湮引导着这股能量，一小部分用于进一步修复自身和温养断界刃，绝大部分则注入星瞳！

　　星瞳中的漆黑如同被点燃般沸腾起来！中心那点金芒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他猛地将星瞳“瞪”向花海上空某处空间结构最不稳定的点！

　　“开！”伴随着一声沙哑的嘶吼，一道混合了归墟吞噬之力、虚渊能量、断界法则碎片的暗紫色光束，猛地从星瞳中喷射而出，狠狠撞在那处空间点上！

　　仿佛玻璃碎裂的声响！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极不稳定的、边缘闪烁着暗紫电光的空间裂缝，被强行撕裂开来！裂缝对面，不再是虚渊花海，而是一片深邃的、闪烁着零星光芒的宇宙空间！

　　成功了！但裂缝极不稳定，正在快速缩小！

　　陆湮没有任何犹豫，左手紧紧抱住锈心的躯壳，右手持着嗡鸣的断界刃，身形一闪，猛地冲入了那裂缝之中！

　　在他身后，失去能量支撑的裂缝瞬间弥合。那朵被强行抽取能量的虚渊花迅速枯萎凋零。周围的虫群发出茫然失措的嘶鸣，它们的“王”以一种超出理解的方式，离开了。

　　宇宙空间的冰冷和真空瞬间包裹了陆湮。他立刻调动力量护住自身和锈心。断界刃散发出微弱的青光，勉强隔绝着大部分宇宙环境的伤害。

　　他悬浮在虚空中，回头望去，只见身后是一片无边无际、翻滚蠕动的暗紫色星云——那就是虚渊花海的宏观形态。而他所在的位置，似乎处于某片荒芜星域的边缘。

　　星瞳之中，那丝与陆璃的血脉共鸣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指引着一个大致的方向。

　　没有迟疑，他推动身形，朝着那个方向，化作一道流星，疾驰而去。

　　古老方舟·铁腕净除

　　冰冷的、规律的脚步声在死寂的球形空间内回荡，如同敲响丧钟。三台深空清道夫单位踏入了这片古老遗迹。它们造型冷酷，线条锐利，通体覆盖着暗红色装甲，手持着能分解物质的能量散射枪，复眼扫描着现场。

　　地上，是东倒西歪、奄奄一息的被遗忘者。疤脸挣扎着想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甘的怒火，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钳子眼神涣散，口中无意识地呻吟着。其他人大多已陷入昏迷或濒死。

　　清道夫的扫描光束掠过他们，迅速评估。

　　【生命信号：极度微弱。能量水平：低于阈值。威胁等级：可忽略。】

　　【优先任务：搜寻未知能量源。】

　　【扫描环境…检测到高强度未知能量残留…频谱分析…匹配失败…】

　　【检测到非标准空间波动痕迹…疑似强制空间跳跃…】

　　【发现异常物品。】

　　一台清道夫的扫描锁定了掉落在地、光泽晦暗的《灵枢残章》挂坠。它走上前，机械手捡起了挂坠。

　　【物品能量反应：极度低下。材质分析：无法完全解析。蕴含微弱空间波动。与数据库记录无匹配。】

　　【判断：与未知能量爆发高度相关。具有高研究价值。】

　　【执行回收程序。】

　　挂坠被放入一个特制的收纳单元。

　　随后，清道夫的目光再次投向地上的被遗忘者。

　　【指令：清除所有不稳定因素。执行。】

　　没有丝毫犹豫，能量散射枪抬起，冷酷的光芒开始凝聚。

　　疤脸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整个古老方舟突然再次轻微震动起来！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自那暗紫色的壁壁本身！那些刚刚沉寂下去的脉络猛地闪烁起紊乱的光芒！

　　一个断断续续的、充满痛苦和愤怒的古老意念，如同垂死者的呓语，在空间中回荡：

　　【外…来…者…】

　　【窃取…能量…惊扰…沉眠…】

　　【驱逐…！】

　　一股无形的、强大的排斥力场猛地以方舟核心为中心爆发开来！这股力量并非攻击，而是纯粹的空间排斥！

　　三台清道夫单位瞬间被这股力量捕获，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扔出！它们的身影在空中扭曲了一下，下一刻便直接出现在了β-12区域外的管道网络中，重重砸在金属壁上！

　　就连地上奄奄一息的被遗忘者们，也被这股力量温和却坚定地推出了球形空间，那个入口再次无声地闭合，彻底隔绝内外。

　　【警告！遭遇…高强度…未知…空间排斥！】

　　【任务目标…消失…环境…不可进入…】

　　【申请…重新评估…任务区域威胁等级…】

　　清道夫们迅速爬起，扫描着那再次变得毫无异常的暗紫色壁壁，冰冷的电子音中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无法理解的困惑。

　　它们无法再进入那个空间。任务目标（挂坠）已获得，清理任务因意外中断。

　　【根据协议：携带已回收物品返回。提交任务报告。】

　　清道夫们最后扫描了一遍那些被排斥出来、依旧奄奄一息的被遗忘者，似乎判定他们已无威胁，最终转身，带着挂坠，沿着来路离去。

　　管道中，只剩下疤脸、钳子等几个侥幸未死的被遗忘者，躺在冰冷的锈蚀地面上，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无与茫然。希望曾如流星般划过，带来短暂的微光，随即是更深的黑暗。古老的方舟拒绝了他们，深空抛弃了他们，唯一的“钥匙”也被带走。

　　真正的绝望，并非没有希望，而是希望闪现后又彻底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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