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噬

　　时间仿佛被冻结。

　　青冥站在扭曲变形的合金门框下，像一尊从亘古寒冰中凿出的杀神。冰冷的金属面具遮挡了所有表情，只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瞳，深不见底，倒映着实验室里闪烁的警报红光、翻腾的培养液、以及金属平台上身体正诡异扭曲的陆湮。那股如同实质的杀意，如同无形的潮水，冰冷而粘稠地淹没了整个空间，压得人喘不过气。刺耳的警报声、研究员的惨叫、仪器爆裂的火花……所有的声音都在这股杀意下变得模糊、遥远。

　　陆湮的身体还在熵烬灵枢的狂暴冲击下剧烈抽搐，左手至小臂的晶体化正在蔓延，灰白色的半透明皮肤下，暗红色的熵烬回路如同活物般明灭闪烁，每一次闪烁都带来撕裂神经的剧痛和更加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吞噬冲动。青冥的目光，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清除目标：失控实验体N-427。威胁等级：丙上。” 一个毫无情感起伏的电子合成音从青冥的面具下响起，如同冰冷的判决。

　　话音未落，青冥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蓄力，他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黑色残影，仿佛直接融入了警报红光闪烁的昏暗光线之中。下一瞬，他已出现在陆湮躺卧的金属平台正上方！背后的两把长刀，其中一把不知何时已握在右手。刀身并非金属光泽，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哑光黑，刀锋薄得近乎不存在，只在边缘流转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幽蓝。

　　刀，无声无息地斩落。目标直指陆湮晶体化的左手！

　　就在那幽蓝的刀锋即将触及灰白晶体的刹那一股无形的、难以言喻的波动以断界刃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陆湮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在他的“视野”中 并非肉眼所见，而是刚刚被强行开启的、对灵枢流动的模糊感知整个世界骤然失去了色彩，变成了单调压抑的黑白灰！更恐怖的是，那些构成世界基础的、原本如同奔流江河般无时无刻不在运动交织的灵枢“光丝”，此刻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河！它们瞬间变得灰暗、迟滞、近乎凝固！空气中奔涌的熵烬灵枢能量洪流，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堤坝，速度骤减，变得粘稠如胶！他体内疯狂肆虐的暗红色熵烬能量，冲击的速度也猛地一滞！甚至连他左臂晶体化蔓延的速度，都肉眼可见地变慢了！

　　这就是断界刃！强行冻结局部时空灵枢流动的规则级武器！

　　冰冷的刀锋带来的并非肉体切割的预感，而是一种更本质的、存在层面的消亡感！仿佛这一刀落下，他整个左臂，连同其内蕴含的所有能量、结构、甚至“存在”这个概念本身，都将被从世界的底层代码中彻底删除！

　　“呃啊——！！” 濒死的绝境，体内熵烬的狂暴，原初火种被断界刃力场刺激产生的剧烈反抗，以及那汹涌到无法抑制的吞噬本能……所有的一切，在陆湮被冻结的意识深处轰然爆炸！

　　他的左手，那只灰白晶体化、布满暗红纹路的手，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完全不受他控制地、以超越思维的速度猛地向上抓去！五指张开，掌心正对着斩落的幽蓝刀锋！

　　一声极其尖锐、刺耳、仿佛两块超高密度晶体猛烈碰撞的脆响，炸裂在凝滞的空气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无数倍。

　　陆湮的晶体化左手，死死地抓住了断界刃的刀锋！

　　没有火花四溅，没有金铁交鸣。接触的瞬间，断界刃刀锋上那流转的幽蓝光芒如同遭遇黑洞般，疯狂地朝着陆湮的掌心坍缩、吸入！刀身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痛苦不堪的嗡鸣！一股冰冷、锋利、带着绝对“切割”与“静滞”规则的庞大灵枢能量，如同高压水枪般顺着陆湮的左臂，狠狠冲入他的体内！

　　“噗！” 陆湮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血液中竟夹杂着细碎的、如同玻璃碴般的晶体颗粒！断界刃的灵枢能量与他体内狂暴的熵烬灵枢、以及那点微弱的原初火种瞬间在他体内展开了惨烈的绞杀！他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整个人连同身下的金属平台被巨大的力量狠狠砸飞出去，撞在后方沸腾翻滚的培养舱壁上！

　　“咔嚓！” 高强度水晶玻璃舱壁被撞出蛛网般的裂痕！

　　而青冥，身形仅仅在半空中凝滞了一瞬。面具下的双眼，第一次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错愕的波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斩出的、足以冻结并切断寻常修士灵枢核心的一刀，蕴含的庞大“静滞”与“切割”规则之力，在接触到对方晶体化左手的瞬间，竟然被……吞噬了一部分？虽然极其微小，但那确凿无疑的“缺失感”，如同完美的代码被强行挖走了一小块，让这无坚不摧的一刀出现了瞬间的迟滞和结构上的不稳定！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就在刚才接触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无法形容的古老与……熟悉感的悸动，顺着刀柄传递而来，如同沉睡了万年的钟摆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目标异常！左手具备未知灵枢吞噬特性！断界刃规则侵蚀部分失效！” 青冥的思维核心瞬间做出判断，冰冷的电子音在内部通讯中响起，汇报给更高权限的存在（时蝉夫人）。他落地的动作轻盈无声，没有半分迟疑，手腕一翻，被陆湮抓过的断界刃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再次指向目标。这一次，刀尖锁定了陆湮的心脏！

　　陆湮摔在碎裂的舱壁旁，浑身剧痛，内脏仿佛都移了位。左臂传来的感觉更是诡异绝伦：断界刃那冰冷锋锐的规则能量和体内狂暴的熵烬力量正在疯狂冲突，如同两股洪流在他手臂的晶体管道里对撞、湮灭、又融合！每一次冲击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但每一次湮灭后，都有一丝丝极其微弱、却更加凝练的暗金色能量沉淀下来，融入那灰白的晶体结构深处。吞噬了断界刃一丝规则之力的左手，此刻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燃料”，那灰白色的晶体光泽变得更加深沉内敛，暗红的纹路深处，隐隐透出一丝幽蓝的冷光。那股吞噬的欲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被浇了油的烈火，熊熊燃烧，变得更加饥渴难耐！

　　“吼——！” 一声压抑着无尽痛苦与疯狂的低吼从陆湮喉咙里冲出。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视线却被一片血红模糊。透过血色的视野，他看到青冥那毫无感情的面具和再次指向自己的刀锋，也看到了控制台方向，陈禹那张因惊骇和某种扭曲兴奋而微微变形的脸，以及更远处，一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正慌乱拔出腰间配枪指向自己的实验室守卫！

　　守卫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但职责和求生的本能让他扣动了扳机！一道刺目的高能粒子束撕裂凝滞的空气，射向陆湮！

　　这道攻击，在青冥的断界刃力场下本应速度大减，轨迹清晰可辨。但此刻的陆湮，意识被剧痛和疯狂的吞噬欲撕扯得七零八落。生存的本能压倒了最后一丝理智！他那只变得沉重、冰冷、却充斥着毁灭性力量的左手，几乎是本能地朝着粒子束袭来的方向猛地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道足以洞穿钢板的粒子束，在距离陆湮晶体化左手还有半米远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扭曲的墙！粒子束的光芒瞬间变得黯淡、紊乱，构成它的高能粒子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拆解、打散！光芒迅速解体、消散，最终化为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灵枢代码碎片，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萤火虫群！

　　而陆湮的左手掌心，如同张开了一张无形的、贪婪的巨口！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骤然爆发！

　　“不——！！” 守卫惊恐的尖叫只持续了半秒。

　　那些被强行拆解、打散的粒子流灵枢代码碎片，如同百川归海，被疯狂地吸向陆湮的左手掌心！守卫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惊恐地看到自己持枪的手臂，皮肤下的血管瞬间变成刺目的亮红色，仿佛有岩浆在奔流！紧接着，他的手臂皮肤开始如同风化般剥离、消散，露出下方同样在迅速分解、化为无数细小光点的肌肉、骨骼！分解的速度快得骇人，如同被点燃的纸人，从手臂迅速蔓延至肩膀、胸膛……

　　守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就在不到两秒的时间内，彻底分解成了亿万点细碎的、闪烁着不同色泽光芒的灵枢代码流！这些蕴含着生命本源和微弱能量的代码流，如同被卷入漩涡的尘埃，疯狂地涌向陆湮的左手！

　　” 陆湮发出痛苦与某种诡异满足感交织的嘶吼。吞噬！庞大的、带着守卫生命印记和粒子枪能量的灵枢代码洪流，如同滚烫的钢水，狠狠灌入他左臂的晶体回路！剧痛！仿佛整条手臂都要被撑爆！但伴随着剧痛，一股沛然的力量感也随之涌现！左臂的晶体化瞬间蔓延至肘关节以上，灰白色的晶体更加凝实，暗红色的纹路变得粗壮、明亮，如同熔岩在冰川下奔涌！守卫的灵枢代码被粗暴地碾碎、重组，一部分融入晶体结构，一部分转化为狂暴的能量在他体内奔流，暂时压制了熵烬的冲突和断界刃的侵蚀，却也带来了更加混乱的冲击和……一种灵魂被污染的冰冷麻木感。

　　他“看”到了守卫临死前最后几帧破碎的记忆画面：妻子温柔的笑脸，孩子蹒跚学步的背影，还有对天轨院优厚薪水的憧憬……这些画面如同锋利的玻璃碎片，狠狠扎进陆湮的意识。

　　我……做了什么？！

　　巨大的罪恶感和非人感瞬间将他淹没。

　　“目标确认！高危异化体！执行最终清除协议！” 青冥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丧钟。吞噬守卫带来的短暂力量爆发，在青冥眼中不过是垂死挣扎。他双手握住了另一把未曾出鞘的断界刃刀柄，两股更加恐怖的灵枢静滞力场开始叠加！整个实验室的空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空气变得如同凝固的水泥！

　　陈禹此刻也反应了过来，脸上惊骇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狂热和急迫。他不能看着珍贵的“原初火种”载体就这么被摧毁！他猛地撕开自己白色研究服的前襟，露出紧贴胸口皮肤的一个小型金属装置——形如一枚粗短的金属钉，表面铭刻着细密的封印符文，尖端闪烁着不祥的暗红光芒。

　　锁灵钉！

　　“青冥大人！请留他一命！他还有研究价值！” 陈禹一边高喊，一边将那个装置对准了因吞噬而短暂僵直、又被双重静滞力场压制的陆湮，狠狠按下了激发按钮！

　　一道暗红色的流光，带着刺耳的尖啸，无视了凝滞的力场（天轨院内部权限），瞬间射至陆湮胸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实验室厚重的地板，在陆湮身下猛然炸开！不是爆炸，而是构成地板的合金和混凝土如同被投入强酸般瞬间溶解、汽化，露出下方黑洞洞的、散发着浓烈铁锈和腐败污水气味的空间！一股强大而混乱的吸力从下方传来！

　　是熵烬污染！陆湮之前失控吞噬守卫时逸散的能量，以及他体内剧烈冲突的熵烬灵枢，早已侵蚀了实验室下方的结构！此刻在双重断界刃力场的恐怖压迫下，早已不堪重负的地板终于被彻底腐蚀洞穿！

　　陆湮的身体连同身下碎裂的平台残骸，瞬间被这突然出现的“深渊”吞噬，向下坠落！那枚激射而至的锁灵钉，险之又险地擦着他头顶飞过，深深没入上方沸腾的培养舱壁！

　　“什么？！” 陈禹失声惊呼。

　　青冥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停顿。双重叠加的静滞力场瞬间收回，面具下的双眼死死盯着地板上那个突兀出现的、边缘还在不断被暗红色能量腐蚀扩大的破洞。破洞下方，是错综复杂的管道和弥漫着污浊气体的黑暗空间——天轨院庞大的地下排污系统。

　　他走到破洞边缘，向下望去。黑暗深处，只有污水流淌的哗哗声和浓烈的腐败气息。陆湮的身影，连同那危险的晶体化左臂，已然消失无踪。只有破洞边缘残留的、带着暗红纹路的灰白晶体碎屑，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令人心悸的吞噬余波，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青冥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雕塑。面具之下，无人看见的地方，他握着断界刃刀柄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刚才接触时传递而来的那股熟悉感……如同幽灵，缠绕不去。

　　“立即封锁所有地下管道出口！启动三级污染警报！目标N-427已高度异化，极度危险，格杀勿论！” 陈禹气急败坏的声音在混乱的实验室中响起，带着气急败坏的尖锐。

　　青冥缓缓收刀入鞘，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波澜：“目标已脱离‘玄字部’b-7区。威胁等级更新为：乙下。追捕权限移交‘戍卫部’及‘熵烬异常处理科’。” 他转身，迈过地上呻吟的研究员和扭曲的金属碎片，身影消失在依旧闪烁的警报红光中。只是在离开破洞边缘的瞬间，他的目光似乎再次扫过那些残留的晶体碎屑，一丝极其微弱的、困惑的涟漪，在那双冰冷的眸底深处一闪而逝。

　　地下。粘稠、冰冷、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淹没了陆湮的腰际。他蜷缩在一根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后面，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全身的伤痛，污水中的腐蚀性物质刺激着伤口，带来火辣辣的痛楚。

　　左臂，从手指到肩膀，已经完全变成了那种诡异的灰白色晶体。暗红色的纹路如同熔岩的脉络在晶体内部流淌，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源自断界刃的幽蓝冷光。晶体沉重、冰冷，感觉不像是自己的肢体，而是一件嵌在身上的、活着的武器。掌心处，吞噬守卫后残留的细微光点还在缓缓湮灭，带来一阵阵灵魂被玷污的恶心感。守卫临死前的记忆碎片，妻子孩子的笑脸，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

　　他抬起右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指尖传来温热的、属于人类的皮肤触感，这让他稍微找回了一丝“活着”的实感。但左手那冰冷非人的晶体触感，体内奔流的混乱力量，以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吞噬欲望，都在清晰地告诉他——他已经踏过了那条线。他不再仅仅是那个为了妹妹挣扎求生的贫民窟少年。

　　他变成了……怪物。

　　“呃……” 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从喉咙里挤出。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污水管道里回荡着上方传来的、沉闷而遥远的警报声，还有密集的脚步声和金属闸门关闭的轰隆声。天轨院的人正在封锁出口，追捕已经开始。

　　他必须逃出去！为了陆璃！他不能被抓住，不能死在这里！

　　陆湮咬着牙，忍着剧痛和恶心，借助管道壁的支撑，艰难地在污水中跋涉。晶体化的左臂异常沉重，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伤口。黑暗中，只有手臂上那暗红的纹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前方一小片污浊的水面和锈蚀的管壁。这光芒，此刻更像是一种诅咒的标记。

　　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灰烬城庞大的地下管网如同迷宫，而他就是那只被困在黑暗中的、被追猎的猎物。绝望如同冰冷的污水，一点点漫上心头。

　　就在这时，他晶体化的左臂内部，那些暗红色的纹路突然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股极其隐晦的、带着腐朽铁锈和微弱暖意的灵枢波动，如同黑暗中一根若有若无的丝线，从某个方向传来，轻轻触碰了一下他手臂中躁动的熵烬灵枢。

　　这感觉……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

　　陆湮猛地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看向波动传来的方向——那是污水流淌的下游，更深邃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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