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心系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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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铅灰色的苍穹低垂,仿佛要压垮这疮痍的大地。

  洛阳站台上,早春的寒风依旧料峭,带着未散的冬意,卷起煤灰与尘埃。

  汽笛一声凄厉的长鸣,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秦云紧握着陈昌明伸出的手——那手枯槁如冬日残枝,布满老茧的掌心下,嶙峋的指骨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传递着一种深入骨髓、连春日都无法驱散的疲惫与寒意。

  陈昌明布满血丝的双目,如同被战火反复蹂躏、寸草不生的焦土沟壑,声音嘶哑得像是被寒风扯裂的旧布帛:

  “中条山的血,弟兄们的命……填进去了!

  可换来了什么?后方的朱门酒肉臭,路上的冻死骨!”

  他猛地捶了一下空荡荡的右腿裤管,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即又狠狠撕开磨得发亮的旧军装领口,一道暗红扭曲、从锁骨狰狞蜿蜒至肋下的巨大疤痕,在初春惨淡的日光下暴露无遗。

  “这仗,究竟为谁打?

  这血,到底为谁流?!

  弟兄们的命,填了南京,又填了中条山……值吗?!”

  这疤痕与残躯,成了对那段充斥着浴血奋战与荒诞现实岁月,最无声也最惨烈的控诉。

  “值,咱们是为全中国的人打的仗,咱们是为了抵御外辱、为了保卫中华而战!

  打小鬼子,是我们作为中国人的本分!”

  秦云喉头滚动,沉默如铁。

  想到路过郑州时看到孔公馆门前那辆满载沦陷区绫罗绸缎的崭新卡车,与眼前陈昌明褴褛军装上露出的破洞、联想到前线士兵脚趾洞穿的草鞋影像,在他脑中激烈撕扯,寒意更胜春风。

  “只是这个政府......”

  “回水城司,”陈昌明的目光掠过站台外邙山黛色起伏的轮廓,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黔中那片贫瘠却魂牵梦萦的土地上。

  “带出来的三千水城子弟,骨头都埋在了石头城下、埋在了中条山的沟壑里……

  剩下我这条残命,总得给活着的乡亲,拼一条生路出来。”

  他骤然转头,死死盯住秦云,那深陷眼窝里的灰烬,在早春的寒意中竟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却执拗的火苗:

  “秦云,你当年在浦口说的话,还作数吗?”

  “字字千斤!落地生根!”

  秦云的五指猛地收紧,力道之大,近乎要将这沉甸甸的誓言连同血肉一起镌刻进彼此的骨骼深处。

  “工程师、车队、制药专家、窑炉师傅……华阴秦岭集团压箱底的家当,你尽管调用!

  水电站、水泥厂、药厂、公路、学堂!

  哪怕砸锅卖铁,倾家荡产,我也要兑现当年的话——让水城厅的娃娃有药吃!有路走!有学上!”

  浑浊的热泪,滚过陈昌明沟壑纵横、枯槁如树皮的脸颊,在寒风中迅速变得冰冷。

  他颤巍巍地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一个被汗水浸得发黑的油布小包,手指因寒冷和激动而僵硬,艰难地层层揭开。

  一枚锈迹斑斑、边缘磨损的军功章静静地躺在掌心,在初春铅灰色的天光下,静默无言,却比任何雷霆般的誓言都更沉重地诉说着浦口城下同生共死的过往。

  时间悄然滑过三月、四月,秦岭深处的贾峪已披上初夏的新绿。

  别墅书房敞开的窗外,槐花初绽,甜香缕缕,混着草木生长的清新气息飘入。

  然而,这宜人的初夏暖意,却丝毫驱不散弥漫在秦云心头的凝重寒霜。

  他手中展开的,是刚从千里之外由快马加急送来的电文——南方分公司总经理杨新彪对一个月前他那封充满承诺与急切的电报的回复。

  薄薄的纸张,在他指间却似有千钧之重。

  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照亮了电报上杨新彪力透纸背、几乎要破纸而出的字迹,每一行,每一句,都交织着滚烫的赤子之心与冰冷的现实重压:

  秦总、陈公钧鉴:

  急电奉悉!

  陈公心系桑梓、解民倒悬之宏愿,新彪与南方分公司同仁闻之,无不感佩涕零,五内如沸!

  弟接令即行,星夜点齐工程、地质、医药三科得力干将,携详勘图籍、水文密档,兼程疾驰水城厅。

  四月间,踏遍水城山野,访遍乡老耆宿,沐风栉雨,无一日懈怠。

  今据实情,冒死直陈于下:

  一、水电站(命脉所系,然重若千钧)

  天时地利:

  北盘江(乌江上游支流)于此地势骤然跌落,值此初夏,水势暴涨,湍急如奔雷处凡三(附图甲、乙、丙标注),尤以乙点天然峡口为最,峭壁如斧劈,江流似箭发,轰鸣震耳,白浪滔天!

  光明之基:

  若于乙点筑坝开渠,建引水式电站,初步估算装机容量可达五千千瓦。

  此电若成,非但足敷规划之水泥厂及未来厂矿拓展,更能一举点亮水城厅城并周边万千村寨,驱散千年‘无路’之暗,泽被苍生!

  千难万险:

  然开山劈石、截流筑坝,工程浩大,值此水势凶猛之际,更显艰危,宛如缚苍龙!

  非专业爆破不能穿岩,非大型机械(此物当前国内奇缺)不能撼地,更需海量钢材、水泥支撑。

  工期漫长,恐需十八至二十四个月,预算之巨,如渊似海,远超分公司能力极限。

  二、水泥厂(筑基之石,利在速行)

  地利天成:

  水城厅群山环抱,石灰石、粘土矿脉品质绝佳,储量极丰,初夏草木掩映下,矿脉露头清晰可辨,实乃天赐建厂之基!

  已勘得丁、戊两处佳址(附图详标),紧邻矿源,且隐约可见未来铁路支线蓝图(需力促)。

  速效之策:

  采用成熟立窑工艺,首期即可年产标号水泥三万吨。

  此厂若立,非但为水电站、药厂二期及一切基建提供“筋骨”,其自身投产快、盈利稳,实为反哺全局、支撑后续的“活水之源”。

  燃煤与匠心:

  核心之困在于成套窑炉、粉碎设备需紧急海外订购;燃煤可依托黔省煤矿解决;然熟练窑工,需火速从铜官调派精干,就地传艺,以解燃眉。

  三、药厂(救命为先,可分缓急)

  一期救急(分装):

  目睹乡梓缺医少药、婴孩夭折之惨状,尤值春夏之交,时疫蠢动,弟等心如油煎!

  当务之急,速建药品分装车间。

  自桂省秦岭南方药厂运送原料药(磺胺、奎宁等)及敷料,在本地完成分装、严格消毒、贴标即可供应。

  此法投资最省、见效最快(三至六月可投产),立解“娃娃有药吃”之切肤痛,且便于快速培训本地工人。

  二期固本(制剂):

  待电力稳固、根基稍牢,再建片剂、酊水等基础制剂车间,此需更精密设备及驻厂药师。

  冰窖与铁规:

  一期需可靠冷藏仓储(电力未通前,可趁初夏山中尚有凉意,深挖冰窖储冬冰,或寻阴寒溶洞储冰过渡);

  重中之重是立即建立铁腕质量监管体系,药关人命,绝无小事!

  二期则需提早储备药学人才,并考察本地适宜药材(如天麻、杜仲),筹划种植基地,以为长久计。

  四、综析与泣血之谏

  三厂并举,功在千秋!然其规模之宏、耗资之巨、需才之众,实远超分公司权责与资源储备。

  经反复权衡,斗胆建言实施优先之序:

  1. 药厂(一期)务必即刻上马!

  此乃兑现陈公浦口血誓、急救民命、取信乡梓之头等要务,刻不容缓! 值此春夏疫病易发之时,早一日建成,便多救千百性命!

  2. 水泥厂同步全力推进!

  既为后续工程(电站、药厂二期、基建)提供不可或缺之“筋骨”,其自身快速盈利之能,实为全局之“造血心脏”,必须紧随药厂启动。

  3. 水电站列为二期核心!

  此乃驱动未来、点亮希望的“光明之心”,需集全集团之力,待水泥厂产出保障建材、资金稍得喘息后,再倾力攻坚主体工程。

  当下可利用初夏丰水期,抢测更精确水文数据。

  此外:

  煤矿乃水泥厂命脉:

  需同步着手勘探、规划开采或合作事宜,确保燃煤稳定供应。

  可先行小规模开采或与本地小煤窑签约。

  道路为各厂矿之血脉:

  待水泥产出、电站奠基,当立即规划修筑,贯通内外。目前可先行拓宽、夯实主要驿道。

  恳请总部,巨资破局!

  速拨专款,并全力斡旋海外,不惜代价抢购核心设备(尤以电站所需大型机械(如起重机、凿岩机)、水泥厂立窑关键部件为要)。

  资金缺口,亟待填补!

  精算毫厘,不容有失:

  请速派总公司顶级地质、水文专家,趁此水情时节,复勘坝址(尤重乙点),精确核算工程量及预算(含丰水、枯水施工差异成本)。

  即刻着手征(购)药厂、水泥厂用地,趁农闲,广募乡民青壮,以血肉之躯,开山辟路,通水(引山泉),平整场地(三通一平),补机械匮乏之短!

  借势官府,扫清障碍:

  恳请陈公亲自出马,急赴黔省府、水城厅衙,力争免税赋(至少三年)、征地便利、路权特许及未来电力专营权,官民携手,方能成事!

  时机紧迫,需尽快启程。

  火速调遣集团内精通水电工程、深谙水泥火候之核心骨干南下,坐镇指挥,稳定军心。

  铜官窑工,乃水泥厂成败关键,务必随行!

  弟新彪顿首再拜,字字泣血!

  此电所述,皆实地踏勘、反复推敲之果,绝无半分推诿!

  陈公夙愿,即我秦岭上下之志,弟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然独木难支大厦,伏乞秦总乾坤独断,速发援手,举全集团之神威,汇通八方资源,则乌江侧畔,水城新生,曙光必现!

  弟即驻守水城,日夜翘首,静候钧命,如久旱禾苗之望云霓!

  新彪 于水城厅初夏夜孤灯下疾书

  书桌上,香烟即将燃尽,长长的烟灰脆弱地悬着,微微红光在初夏午后的书房里显得格外黯淡,映照着秦云眼中同样跳跃不定、复杂难明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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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指尖沉重地划过电文上那力透纸背、几乎带着灼热焦痕的“伏乞秦总乾坤独断”几个字。

  南方连绵的梅雨带来的湿冷山雾,杨新彪在水城孤灯下因焦灼而布满血丝的双眼,还有那震耳欲聋的北盘江奔流声,仿佛穿透了薄薄的纸张,混合着窗外贾峪山间清脆的鸟鸣,扑面而来。

  窗外,初夏的山风掠过新绿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听在秦云耳中,竟似与千里之外北盘江在险峻峡谷中奔腾咆哮的回响交织在了一起。

  他霍然起身,厚重的军呢大衣早已换成单衫,下摆扫过书案一角,带起一阵微风。

  隔壁客房里,陈昌明或许在午憩。

  那枚承载着血与火回忆的锈蚀军功章,此刻是否正沉沉压在他同样伤痕累累、空荡了一截的胸口?

  浦口老山弥漫的呛人硝烟,中条山巅血色浸染、冰冷刺骨的弯月,洛阳站台上那句撕心裂肺、在寒风中回荡的诘问“这仗,为谁打?”

  ……无数破碎惨烈的画面,与杨新彪电文中那充满希望的“驱散千年之暗”、“立解娃娃切肤痛”、“点亮万家灯火”的字句猛烈地撞击、撕扯、最终融合成一股磅礴的力量。

  秦云深吸一口气,窗外初夏温润、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锐利的清醒,也点燃了胸中那团火。

  他提笔,饱蘸浓墨的狼毫笔尖悬在雪白的电报纸上方,微微地、难以察觉地颤动着。

  这即将落下的每一笔,都将是砸向秦岭集团多年积累基业的雷霆重锤,亦是投向黔西那片贫瘠苦寒、渴盼生机的土地、必将燎原的星星之火。

  陈昌明撕开衣领露出的那道狰狞旧疤再次浮现眼前——那不该是终点,那必须是一个崭新的、用实业与汗水浇灌的起点!

  笔锋终于落下,浓墨在坚韧的电报纸上瞬间洇开,力透纸背,字字如铁,不容置疑:

  新彪并转南方分公司全体同仁:

  电悉。

  所陈各节,洞若观火,筹划周详,深合吾意。

  准!着即依所议优先之序,排除万难,全力施行!

  一、药厂(一期)乃救命之本,为当务之急,火速筹建,不得延误一日!所需冷藏过渡方案(冰窖/溶洞),速定速行。

  二、水泥厂同步启动,为后续一切工程铸就筋骨,亦为全局提供活水之资。铜官窑工,随首批人员即日南下!煤矿保障事宜,同步着手,不容有失。

  三、水电站定为二期核心。趁此初夏汛期,着派精干,详勘乙点水文地质,精算成本工期,为来日蓄力。

  四、资金、设备(尤重药厂分装线、水泥窑关键件)、精干人员(含勘测、工程、管理骨干及铜官窑工),统筹调配,月内必达水城!

  不足设备,拟于美国采购运达。

  五、陈公不日将亲赴省府、厅衙交涉权宜。

  尔等需全力配合陈公,扫清障碍。 举秦岭之力,破釜沉舟,务求水城新生之功成!

  秦云。

  墨迹淋漓,犹自未干,在初夏的空气中散发着特有的气息。

  秦云已不再等待,他伸手,重重按响了书案旁那枚黄铜唤人铃。

  清脆而急促的铃声,骤然刺破了别墅午后慵懒的寂静,如同进军的号角,在贾峪葱翠的山谷间激荡回响。

  千里之外,北盘江那奔涌了千万年、蕴藏着无尽力量的水流,仿佛在这一刻,听到了转向的号令,正蓄势待发,准备为一片土地的新生而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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