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希望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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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车在黄土飞扬的山道上颠簸前行,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让车厢板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在敲打着夜的寂静。

  窗外,陕北高原雄浑的沟壑在沉沉的暮色里凝固成深沉的剪影,延河如一条细弱的银链,在谷底蜿蜒,时隐时现。

  秦云的目光最后掠过延安方向模糊的轮廓,收了回来。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本《论持久战》粗糙的封面,扉页上“通向黎明”四个墨字,透过布料传来一种近乎灼热的温度。

  乐志海裹紧了身上的旧军大衣,往秦云这边挪了挪,压低的声音在引擎的轰鸣中显得有些飘忽:

  “会长,那几台德国佬的精密离心机和冷藏柜,总算是安安稳稳落在药厂的地界了。

  老田亲自带着人,都是信得过的老兵,日夜轮班守着工地,您放心。”

  他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后怕的阴影。

  “柏林那帮军火贩子,眼睛毒得很!

  要不是打着替南美橡胶园主采购设备的幌子,再加上那条瑞士银行的秘密渠道……

  这四百多万美金的东西,插翅也难飞过英吉利海峡,更别说南洋那些日本巡洋舰的眼皮子底下。”

  金致亥摘下眼镜,仔细擦拭着镜片上厚厚的尘土,接口道:

  “药厂的根基算是打下了。

  沈院长、盛所长他们都是行家,又有首长亲批的优先保障令,边区上下都盯着,进度慢不了。

  只是……”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秦云,带着一丝忧虑,“会长,咱们这么大张旗鼓地往延安输血——设备、黄金、人才……

  国府那边,还有集团内部那些不明就里的股东,怕是迟早会有风言风语,甚至……”

  “甚至发难?”

  秦云替他说完,嘴角浮起一丝冷峭的笑意。

  他拍了拍怀里的书,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舆论的压力,国府的猜忌,集团内部的暗流……

  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

  要紧的是时间!是赶在封锁的绞索彻底勒紧之前,把尽可能多的‘种子’撒进延安这片沃土!”

  他的目光投向车窗外无边无际的沉沉暮色。

  “那些黄金白银,躺在秦岭的金库里,不过是冰冷的死物。

  如果可能,那些金库里储存的文物,我都想运到延安。”

  秦云摇了摇头:

  “贾峪以后就留下四分之一的产能,剩下的就搬迁到台塬新城和延安去。

  送到延安,交到真正懂得用它创造未来的人手里,它就是点燃工业火种的燃料,是稳定边区金融的压舱石。

  设备再好,没有能驾驭它的头脑,没有能让它转起来的环境,终究是废铁一堆。

  延安有那股子‘精气神’,有那股‘非要把事干成’的劲头,这才是最宝贵的东西。”

  他脑海中闪过张振华那双沾满油污却闪烁着纯粹光芒的眼睛,闪过枣园窑洞里那幅挂满红圈标记的地图,闪过永胜同志提起“母鸡”时那洞悉一切的笑意。

  “技术决定论?”秦云微微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个迷障彻底甩出脑海。

  “没有民心这个最大的乘数,再强的资本和技术,也不过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延安,正在把这乘数效应发挥到极致。”

  突然,卡车猛地一顿!刺耳的刹车声在山谷间尖锐地回荡,撕裂了夜的寂静。

  前方道路被粗壮的树干和巨大的石块死死堵住。

  几个穿着灰布军装、面色警惕的八路军战士从路旁的土坎后迅速闪出,手中的老套筒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卡车驾驶室。

  “停车!检查!”

  为首的一名年轻战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驾驶室里陌生的脸庞和车身那斑驳却明显不凡的美式涂装。

  乐志海反应极快,一只手已悄然按在腰间的枪套上,另一只手迅速摇下车窗,探出头去,脸上瞬间堆起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

  “兄弟辛苦!自己人,自己人!我们是秦岭集团运输队的,刚给延安光华制药厂送完设备,这是返程的通行路条!”

  他麻利地递出一张盖有边区工商处和八路军后勤部双重印章的油印文件。

  年轻战士接过路条,借着同伴举起的马灯昏黄的光线仔细辨认,警惕的目光依旧在车内众人身上逡巡。

  当看到秦云身上那件标志性的、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和他沉静如山岳般的气度时,战士紧绷的神色才稍微缓和了几分:

  “秦岭集团的秦会长?”

  见到年轻战士认出了自己,秦云认真的看了年轻战士一眼。

  “我们曾经在延河边的抗大建设基地见过您!”

  秦云微微颔首:“正是。同志们辛苦了,深夜还在执行任务。”

  他的目光扫过简陋却坚固的路障,掠过战士们身上单薄的棉衣,心中了然:

  这是防止敌特渗透和走私物资外流的重要关卡。

  战士仔细核对完路条和车内人数,确认无误,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腼腆,带着几分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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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秦会长,失敬了!最近鬼子汉奸活动猖獗,上面命令严查所有往来车辆,特别是往南去的。

  你们……这是要回华阴?”

  他挥挥手,示意同伴们赶紧搬开路障。

  “不,”秦云平静地纠正道,目光越过年轻战士,投向南方更深沉的夜色,“去‘台塬新城’。”

  战士显然知道这个地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钦佩,他用力地点点头:

  “明白了!秦会长一路小心!

  过了前面三道梁,就是‘友军’(指国民党军)的防区了,他们的哨卡……没那么好说话。”

  语气里带着善意的提醒。

  沉重的路障被艰难移开。

  卡车重新发出低吼,缓缓启动。

  战士们的身影在车尾扬起的漫天尘土中渐渐模糊、消失。

  金致亥望着后方,轻叹一声:“连这样偏僻的山道都布了卡,封锁真是越来越严了。”

  “这才刚开始,”

  秦云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目光直视着前方未知的黑暗。

  “胡宗南到陕西了,未来的封锁只会更严密,更残酷。

  所以,‘台塬新城’,必须更快地立起来!

  它得是我们连接国统区资源与延安需求的生命线,一道特殊的‘桥头堡’!”

  经历了一夜令人筋骨酸痛的颠簸与两次国民党哨卡充满刁难的盘查(多亏了那身略显宽大的国军上校呢子大衣和乐志海“恰到好处”递过去的几包上等香烟)。

  当第一缕微弱的晨光挣扎着刺破东方的地平线时,卡车终于喘息着驶入了目的地。

  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不再是陕北那令人目眩的深沟巨壑,而是位于陕甘边缘一片地势相对平缓开阔的黄土台塬。

  没有巍峨的城墙,没有摩天的高楼,只有一片如同巨大蜂巢般沸腾的工地,在晨曦中显露出蓬勃的生机与力量。

  巨大的取水渠正在黄土中延伸,引水管道像钢铁的血管般向塬上攀爬。

  远处,柴油发电机组发出低沉而稳定的轰鸣,为这片忙碌的土地注入宝贵的动力。

  公路的骨架已经铺开,沉重的石碌被骡马牵引着,在初凝的黄土路面上滚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远处,搅拌机、沥青加热机和压路机静静停靠,等待着路基彻底平整后施展筋骨。

  几座高大的钢架结构正在吊装工人的号子声中缓缓升起。

  那是从莲花镇迁来的自行车厂和棉纺厂的核心车间。

  台塬边缘的砖窑冒出滚滚浓烟,日夜不息地烧制着建设急需的红砖。

  空气中弥漫着石灰、水泥、新鲜木料与淡淡煤烟混合的独特气息,这是新生的味道。

  脚下的黄土早已被无数足迹和车轮碾实,形成了一条条宽阔坚实的道路脉络。

  向阳的塬坡上,当年开凿的一排排窑洞大多已被加固拓宽,挂上了各厂矿单位的木牌,显得规整而实用;

  那些临时搭建的土坯工棚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规划有序、红砖灰瓦的永久性建筑群。

  空气里飘散的气息更加复杂:

  纺织厂棉絮的轻柔、肥皂厂油脂皂化的微碱、食盐加工厂卤水的咸腥,以及机械厂金属切削时那特有的锐利油味。

  它们交织在一起,宣告着工业脉搏的跳动。

  三股粗壮笔直的烟囱。

  属于纺织厂、机械厂和一座新建的发电厂稳稳地矗立在工业区的核心地带,如同巨人的手臂伸向天空。

  不远处,医院那栋刷着醒目白石灰、屋顶有着巨大红十字的两层楼房,静静地坐落在相对洁净的上风处,是这片工业喧嚣中一处安心的所在。

  沟壑间,四五处簇新的四层住宅楼群拔地而起,环绕着中心的生活区。

  老发电厂巨大的冷却塔汽轮机排出的废蒸汽正在飘向远方。

  灰扑扑的墙面尚显稚嫩,但楼宇间晾晒的衣物在晨光中飘动,窗台上摆放的盆花点缀着生机,楼下小块开垦出的菜畦吐露着绿意。

  楼下圈养的鸡鸭正在扑闪着翅膀,嘎嘎的叫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居住的,正是三年来从四方吸纳、转化并安置的二十几万难民职工及其家属。

  四个食堂的方向早已是人声鼎沸,锅碗瓢盆的交响比以往更加宏大,滋养着这座日益壮大的新城。

  挂着“台塬职工子弟小学”木牌的院落里,朗朗读书声清脆响亮,教室显然增多了,操场也更加平整,甚至能看到简易的篮球架伫立其间。

  最令人心安的改变,是塬地边缘乃至整个新城上空那无形的守护——防空体系。

  高处分布着混凝土加固的防空哨所和高射机枪阵地,蛛网般的防空警报线延伸至各个重要节点,一些关键厂房的屋顶覆盖着厚厚的伪装网。

  而更深的地下,则挖掘了连接工厂、仓库、医院和住宅区的庞大防空洞网。

  这份无声的戒备,是这片生机勃勃土地上不可或缺的基石。

  规划整齐的巨大货场和仓库区规模扩大了数倍,水泥墙体的库房连成一片,坚实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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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十几辆从华阴方向驶来的卡车,虽然车身依旧斑驳,却井然有序地停靠在装卸区。

  工人们喊着节奏更加熟练有力的号子,将一箱箱贴着“精密仪器”、“化工原料”、“医药用品”标签的货物搬入库房。

  旁边,满载着新城自产棉布、肥皂、精制盐以及简单机械零件的车队已经整装待发。

  这里,早已超越了单纯的“转运枢纽”,成为了秦岭集团扎根台塬、支撑整个网络的强劲工业心脏和物流命脉。

  粮站里停满了用物质换取的粮食,从这里称重后将运往面粉厂、油脂厂、稻谷加工厂、淀粉厂、饲料厂,最终会会出现在供应站、食品加工厂或养殖场。

  卡车在指挥部前停下。

  当年窑洞与木板房的组合,已被一座同样由坚固水泥和红砖砌成、顶部设有明显防空标识的二层小楼所取代。

  秦云推开车门,踏上的不再是粗粝的工地,而是一座初具规模、五脏俱全、充满旺盛生命力的工业新城。

  脚下是硬实的道路,眼前是秩序与繁忙交织的景象:

  工厂烟囱稳定地吐纳着工业的呼吸,住宅楼升腾起生活的炊烟,学校传来稚嫩而充满希望的读书声,仓库区回荡着搬运工有力的号子,远处机械厂铿锵的轰鸣声如同大地的心跳……

  这一切汇成一首生产与生活交织的雄浑乐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那复杂的工业气息、草木生长的清新、人间烟火的热度,共同构成了“希望”最具体、最真实的味道。

  连日奔波的疲惫与尘埃,仿佛瞬间被这充满力量的气息涤荡一空。

  他回望北方。

  延安的灯塔之光穿透时空的阻隔,依然是他心中最明亮的信仰坐标。

  而立足脚下,这座历经三年艰苦浇铸、从无到有拔地而起的“台塬新城”,已从蓝图跃然成为坚实的现实。

  它是抵御封锁的物质堡垒(工厂林立)、是维系生命的技术支点(精密仓储)、是安居乐业的温暖家园(住宅、学校、医院)、更是刺破黑暗的钢铁前沿(完备防空)。

  一张更为宏大、也更具挑战性的蓝图在他胸中无声地展开。

  这座桥头堡不仅要巍然矗立,更要成为持续造血、哺育革命洪流,直至最终托举“黎明”降临的坚实跳板与革命熔炉。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那本封面磨损却依旧厚重的《论持久战》,目光坚定地迈向指挥部那扇敞开的门。

  ——新的、更深层次的战斗,已然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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