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玉泉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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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云扒着洞口,像只谨慎的土拨鼠,竖起耳朵听了半晌。

  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溪流的潺潺,再没听见那令人心悸的“呼哧”声和沉重脚步声。

  “熊瞎子……八成是白天吃饱喝足,找哪个树洞睡回笼觉去了吧?”

  他暗自嘀咕,心里那块悬了四五天的石头稍微往下落了落。

  这几天可把他憋坏了,洞外那头大家伙像座移动的肉山,虎视眈眈,洞里又潮得像水帘洞分洞,他感觉自己都快长出蘑菇了。

  要不是洞口那堆日夜不熄、烧得旺旺的火堆让熊瞎子忌惮,他这“军中好手”怕是要成为熊瞎子餐后点心了。

  “唉,虎落平阳被熊欺啊!”

  秦云一边叹气,一边麻利地收拾家当。

  盐巴面粉、风干的麂子肉(感谢老天爷可怜赏的野味上品,虽然麻辣麂子肉的幻想只能流流口水)、还有那沉甸甸一袋子暂时只能当“不动产”的银元——统统打包。

  关山刀和大部分银元被他找了个隐秘角落,挖坑深埋,上面还煞有介事地压了块显眼的青石当路标。

  “等爷发达了,再回来取你这‘不动产’!”

  他拍拍手上的土,背上轻省了许多的蓝布包(里面装着四十块大洋,兜里还揣着十块“零花钱”),终于踏上了下山的路。

  山路泥泞渐干,阳光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

  路过几个萧索的小村庄,土坯偏厦(半边盖的房子)紧闭着门户,几声狗吠传来,更显荒凉。

  秦云没敢停留

  ——这种穷得连砖瓦都稀罕的地方,他揣着银元进去,怕不是要被当成行走的“肥羊”,或者引发“地主老财回来了”的误会。

  他闷头赶路,汗水把刚换上的对襟衫又湿了个透。

  终于,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像样点的镇子——玉泉镇。

  秦云精神一振,感觉自己终于要“重返人间”了。

  他目标明确,一头扎进一家挂着各色成衣的裁缝铺。

  铺子里,一个胖胖的中年老板正拿着划粉,对着一块绸缎“指点江山”,旁边“哒哒哒”响着台稀罕的美国胜家缝纫机,一个妇人正踩着踏板忙活。

  “小伙子,裁剪衣服?”

  老板抬头,笑容可掬,但眼神扫过秦云空空如也的双手和那身明显不合时宜的旧衣,闪过一丝疑惑。

  秦云没废话,直接指向墙上挂着的蓝色中山装:

  “试试那件。”

  衣服上身,肩膀略宽,袖子裤腿也长了一截,但比起他那身“丐帮限定款”,已是天壤之别。

  “五个大洋。”

  老板伸出胖乎乎的五根手指。

  秦云二话不说,直接从兜里摸出五块光亮的银元拍在案子上,那爽快劲儿让老板眼睛都亮了一下,准备好的“讨价还价”的剧本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呃…好!痛快!”

  老板搓着手,脸上笑开了花。

  “这衣服是样品,做得大了点。

  应该是你的!袖口裤脚得改改,稍坐片刻,马上就好!太太,快!”

  他殷勤地拉过椅子,还倒了杯热水给秦云。

  量尺寸,划粉,裁剪,动作一气呵成。

  缝纫机旁的妇人接过布料,“哒哒哒”一阵密集的声响,快得像开了倍速。

  秦云一杯热水还没喝完,改好的衣服已经递了过来。

  换上笔挺合身的中山装,戴上老板附赠的学生平顶帽,秦云对着铺子里模糊的穿衣镜一照

  ——嚯!精神小伙!气质直接飙升八个度!

  他出门顺手把旧衣服塞给了门外一个眼巴巴的乞丐,感觉自己完成了“出山”后的第一次完美蜕变——安全系数 !

  焕然一新的秦云,肚子开始抗议。

  他循着香味走进一家面馆,豪气干云:

  “老板,一大碗油泼面!辣子多!”

  伙计麻溜地端上一大海碗宽面,红彤彤的辣子油泼在上面,香气直冲天灵盖。

  更贴心的是,旁边还配了一大盘红皮蒜。

  “关中人吃面不吃蒜,味道少一半!”

  秦云深谙此道,立刻进入状态。

  一口筋道的面条裹着油辣子,“吸溜”入口,再狠狠咬一口辛辣的蒜瓣

  ——“咔嚓!”辛辣与油香在口腔里炸开,直冲脑门,辣得他眼泪差点出来,又爽得他直抽气。

  一碗面下肚,再灌一大碗滚热的面汤,原汤化原食。

  他满足地站起来,一拍肚皮,由衷地感叹:“美滴很!”

  解决了温饱,住宿问题提上日程。

  小镇旅店,单间一晚才十文铜板。

  秦云摸出一块大洋,老板找回六个铜子。

  更妙的是,旅店还附带澡堂子!

  这对一个在潮湿山洞里窝了多日、刚刚经历长途跋涉的人来说,简直是天堂入口!

  秦云换上旅店提供的、带着可疑消毒水味的浴袍,迫不及待地钻进澡堂。

  一个大池子热气蒸腾,水色略显浑浊。

  他试探着把脚伸进去,“嘶——”烫得他龇牙咧嘴,但随即是难以言喻的舒爽。他慢慢滑入池中,滚烫的热水包裹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呼雀跃,仿佛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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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算回来了!”

  连日来的疲惫、紧张、潮气,都被这热力一丝丝蒸腾出去。

  泡了足足半小时,感觉骨头都酥了,他才意犹未尽地爬出来。

  “搓澡!”他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搓澡师傅拿着粗糙的搓澡巾过来,一看秦云那身板(虽然瘦了点,但骨架结实),再一上手……

  好家伙!那陈年老垢,一层又一层,搓起来“唰唰”作响,地上很快堆起一小撮“战利品”。

  搓澡师傅埋头苦干,愣是一声没吭,心里可能默念:

  “这位爷怕是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吧?”

  秦云自己看着都老脸一红,只能假装欣赏天花板。

  清水一冲,浑身轻了起码三斤!

  皮肤红彤彤的,感觉能直接呼吸新鲜空气了。

  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打着震天响的哈欠,趿拉着拖鞋回房。

  脑袋刚沾上枕头,鼾声就起来了。这一觉,黑甜无梦,睡得那叫一个美滴很!

  次日,日上三竿秦云才悠悠醒转。

  窗外阳光明媚,鸟语…嗯,镇上可能没那么多鸟,但人声鼎沸。

  伸个懒腰,全身关节“噼啪”作响,充满了力量。

  “美滴很!”

  他心情大好地穿戴整齐。

  退房出门,旅店门口的吃食摊子正热闹。

  秦镇米皮晶莹剔透,浇上红亮亮的油泼辣子,旁边就是烤得焦香酥脆的潼关肉夹馍,还有冒着热气的醪糟汤圆……

  小孩子才做选择!秦云大手一挥:“每样都来一份!”

  米皮爽滑筋道,辣子香而不燥;

  肉夹馍外酥里嫩,腊汁肉肥瘦相间,满口留香;

  醪糟汤圆甜滋滋暖融融。

  一顿风卷残云,肚子再次滚圆。

  他打着饱嗝,向米皮摊主打听:“大爷,去西安的车在哪儿坐?”

  “北门!老福特大卡,一天两趟,十点一趟,下午三点一趟!过时不候啊!”

  秦云一看天色,赶紧往北门跑。

  远远就看见一辆……

  呃,姑且称之为“客运汽车”的钢铁巨兽。

  一辆老福特牌的尖头卡车,车斗上蒙着脏兮兮的军用篷布,里面沿着两侧车帮,用粗铁丝勉强固定着两排摇摇欲坠的长条木椅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豪华大巴”了。

  这趟车已经快发车了,长椅上挤了十几号人,神色各异。

  秦云赶紧掏三十文买了票,手脚并用地爬上车斗,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勉强坐下。

  屁股刚挨着那硬邦邦的木板,“哐当”一声,车子就怒吼着启动了。

  接下来的路程,秦云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颠沛流离”。

  坑坑洼洼的土路,让这辆没有减震可言的铁疙瘩化身狂暴的“跳跳虎”。

  秦云感觉自己像颗被扔进炒锅的豆子,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刚吃下去的米皮肉夹馍在胃里激烈地打着群架。

  他死死抓住车帮上的铁丝,脸都白了,心里疯狂吐槽:

  “这哪是坐车?这是坐刑具啊!早知道走路都比这强!”

  半个多小时后,车子在一条河边停下。

  司机跳下车,提着桶去河里打水给发烫的机器降温,顺便吼了一嗓子:

  “都下车放放水!别走远,一刻钟后就开车!”

  车上的男人们如蒙大赦,争先恐后跳下车,跑到河边的芦苇滩前,毫不避讳地排成一排,掏出家伙就开始了“人工降雨”,水声哗啦,场面颇为壮观。

  女人们则红着脸,低声骂着“没羞没臊”,互相拉扯着钻进了更深的芦苇丛。

  秦云作为现代灵魂,脸皮厚度显然还没完全适应这彪悍的民风,只能尴尬地坐在原地,假装欣赏远处的风景。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车厢最里面,靠近车头驾驶室挡板的位置,坐着一个年轻女子。

  这女子约莫二十岁,穿着当下城里时髦的藕色西式连衣裙,容貌清丽,气质不俗,只是眉眼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她身边坐着一个穿着青布短褂、体格健壮的中年汉子。

  那汉子坐姿刻意,身体微微前倾,在女子与旁边一位体型丰硕的妇人之间,硬是挤出了一道微妙的“隔离带”。

  女子身侧,紧挨着她,放着两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牛皮小箱子。

  她的双手,始终牢牢地握着箱子的提手,眼神像探照灯一样,警惕地扫视着车厢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刚上车的秦云。

  那中年汉子也时不时用锐利的目光扫过秦云,带着审视的意味。

  秦云心中了然:这组合,一看就是有故事的。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里盘算着:“回西安要紧,妹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这路上的‘风景’,看看就好,少掺和。”

  他调整了一下被颠得七荤八素的坐姿,准备迎接下半程更猛烈的“钢铁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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