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灶火与热汤

　　那罐药膏似乎成了某种信物。

　　下一次张起灵路过时，苏瑾发现他左臂的袖子依旧挽起，那道淤青已经褪成了淡淡的黄绿色，肿胀全消，愈合速度快得惊人。

　　他走过那块石头时，脚步未停，只是目光与她短暂交汇，随即移开，一切如常。

　　但苏瑾知道，有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漠北的冬天来得迅猛而酷烈。

　　几场寒风过后，气温骤降，呵气成霜。

　　苏瑾身上的旧棉袄显得单薄，她不得不让系统在内部调控公馆环境的温度，维持在体感舒适的程度，以免在外人看来过于异样。

　　但张起灵……他身上的衣服似乎还是秋天的厚度，甚至在袖口和手肘处磨损得更厉害了。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像是要下雪。

　　寒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苏瑾估算着时间，早早地在自家那个小小的、用土坯垒成的灶膛里升起了火。

　　她不是要烧炕，那太费柴，容易引人怀疑。她只是用一个小陶罐，装了半罐清水，放在火上慢慢煨着。

　　罐子里，她放了几片系统提供的、性质温和的驱寒姜片（伪装成“爹娘留下的”），又偷偷加了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生命源泉。

　　水渐渐滚开，白色的蒸汽混合着辛辣温暖的姜味，袅袅升起，驱散了小屋一角的寒意。

　　她算准了时间。当那个熟悉的身影裹挟着一身寒气，出现在院外那条小路上时，陶罐里的“姜汤”正好滚沸，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热气腾腾。

　　张起灵显然也感觉到了这不同往日的严寒，他的嘴唇有些发白，裸露在外的指尖冻得通红。他依旧低着头，步伐因为寒冷而略显急促。

　　“等等！”苏瑾从屋里跑出来，手里端着那个滚烫的陶罐，小心翼翼。罐子很烫，她用旧布垫着手，小脸被热气蒸得微红。

　　张起灵停下，看着她端着陶罐走近。热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陌生又诱人的辛辣暖香，是他从未在张家感受过的、属于“家”的烟火气息。

　　“天太冷了，喝点热的再走吧。”苏瑾把陶罐放在那块冰冷的石头上，罐底与石头接触，发出轻微的“滋”声。

　　她又跑回去，拿来一个干净的、缺了口的陶碗，用热水烫了烫，然后舀了大半碗深琥珀色的姜汤，递给他。“小心烫。”

　　寒风卷着沙粒，试图掠夺那碗汤的热度。

　　张起灵看着那碗蒸腾着白气的液体，又看了看苏瑾被冻得鼻尖发红、却满眼期待的样子。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温热的碗壁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稳稳接过。

　　他没有立刻喝，而是双手捧着陶碗，让那灼热却舒适的温度透过粗陶，一点点熨帖着他冰凉的掌心，顺着手臂蔓延，似乎连被寒风吹得僵硬的四肢都松缓了些。

　　他低下头，就着碗沿，小心地吸了一小口。

　　滚烫、辛辣、带着一丝奇异的回甘的液体滑入喉咙，像一道温热的火线，瞬间驱散了胸腔里的寒气，整个人从内向外地暖和起来。

　　他又喝了一口，这一次，吞咽的动作不再那么迟疑。

　　苏瑾自己也捧着一个小碗，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边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见他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捧碗的姿势明显放松，喝汤的速度也均匀起来，她心里便有了底。

　　一碗热汤下肚，张起灵脸上的苍白褪去，恢复了些许血色，连那双总是过于沉静的眼睛，似乎也被这氤氲的热气熏染得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他将空碗放下，碗底还残留着余温。

　　苏瑾立刻又给他续了半碗。“再喝点，驱寒。”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接过来，慢慢喝完。

　　两碗热汤，似乎将周遭凛冽的寒风都逼退了几分。两人就站在寒风里，一个递，一个接，一个喝，沉默无声，却有种奇异的默契流淌。

　　喝完汤，张起灵将第二个空碗也放下。

　　他看了看苏瑾，又看了看那个还在冒着丝丝热气的陶罐，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放在了石头上，就放在空碗旁边。

　　苏瑾愣了一下。

　　那是一小块……压缩得很实的、黑褐色的粗粮饼子，边缘甚至有些碎屑。

　　这显然是张家的干粮，口感绝对谈不上好，但却是他目前能拿出来的、最实在的东西。

　　他什么也没说，放下东西，转身就走，步伐比来时轻快了不少，仿佛那两碗热汤不仅暖了他的身，也给了他对抗寒风的力气。

　　苏瑾拿起那块还带着他体温的粗粮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点酸，有点暖，更多的是某种沉甸甸的触动。

　　这是他第一次“回礼”。虽然只是一块粗糙的干粮，却比任何金银都珍贵。

　　这代表在他那套近乎等价交换的、冰冷的世界观里，她的给予，被他认可，并且，他试图用自己仅有的方式，进行回应。

　　【目标人物摄入高热驱寒流体，核心体温回升，冻伤风险解除。行为分析：主动回赠物资，象征意义重大！信任度显着提升！管理员，我们好像……收到定情信物了？（系统兴奋搓手）】系统的声音在脑海里雀跃。

　　苏瑾握着那块粗粮饼，看着它干硬粗糙的表面，又望向远处那个即将消失在暮色风雪中的小小黑点，嘴角慢慢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什么定情信物，系统就会胡说。

　　但这块饼子，她得好好收着。

　　风雪更急了，但小屋里灶火未熄，陶罐余温尚存。

　　这个冬天，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至少，在这片无情的沙海里，两颗同样孤独却渐渐靠近的心，找到了一点相互取暖的可能。

　　而交换的媒介，不过是一碗粗陋的热汤，和一块更粗陋的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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