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书阁

　　绝情峰巅，风雪依旧。寒玉殿后，一座通体由玄冰与墨玉砌成的塔楼静静矗立，飞檐翘角上挂满冰凌，在惨淡的天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泽。这便是绝情峰的重地之一——藏星书阁。

　　此刻，书阁那扇沉重、刻满繁复冰纹的墨玉大门，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推开，积年的寒气裹挟着尘埃特有的沉闷味道，扑面而来。

　　谢墨微一袭霜白道袍，当先步入。浅琉璃色的眸子扫过阁内景象，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书阁内部空间远比外界所见更为广阔，运用了高明的空间拓展阵法。穹顶高悬，没入昏暗，无数书架如同墨色的丛林，整齐排列，向上延伸，望不到尽头。每一座书架都高达十数丈，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各式玉简、帛书、骨片、甚至某些不知名兽皮制成的典籍。只是如今，这些书架与典籍之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在从门口透进的微光中，静静漂浮。空气中弥漫着故纸堆与冰尘混合的、清冷而古老的气息。

　　**两年多了……** 谢墨微心中默道。自上次查阅一部关于北冥寒铁的典籍后，他便再未踏入此地。一来宗门事务、自身修炼、教导弟子，诸事繁杂；二来，他所需查阅的功法秘术，大多已熟稔于心，或存在别处。这书阁，更多是存放绝情峰历代收集、或他游历时得来的杂书、孤本、残卷之地。

　　凤亦安与未恙紧随其后步入书阁。两人虽为亲传弟子，但进入这藏星书阁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此刻见到这浩瀚如烟海、却积满尘灰的典籍库藏，心中亦是一震。尤其是感受到此地空间阵法的玄妙，更觉宗门底蕴深不可测。

　　“今日来此，是为寻一部功法。”谢墨微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书阁中回荡，打破了沉寂，“名为《观天探心诀》。乃是为师早年游历所得，是一部残卷，后花费六年光阴，方将其拼凑完整。” 他一边说着，一边径直走向书阁深处某个区域。

　　凤亦安与未恙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好奇。《观天探心诀》，听名字便知非同小可。所谓“观”，乃观照世间万物表象与本质；“天”，指星移斗转、天道运行之机；“探”，是探查、洞察；“心”，在此处并非指心脏，而是代指“眼”，即洞察之眼，能窥破虚妄，直指本源；“诀”，则与寻常功法不同，并非口诵或运转周天，而是一种法决，重在意念驱动，源于自身对天地规则的感悟与理解，学无止境，修行者凭自身悟性，可不断深化，每有突破，便称为“一转”。凤亦安在此道上天赋异禀，早已超越同辈，据师尊偶尔提及，恐怕已至二百转以上，洞察之力极为惊人。

　　谢墨微脚步停在一排看起来与其他书架无异的墨玉书架前。这书架高约十五丈，宽……在凤亦安与未恙眼中，这书架的宽度绵延开去，怕是有六亩地之广！上面密密麻麻陈列的典籍，何止万卷！

　　然而，在谢墨微眼中，这只是他存放杂类功法诀要的“一小块”区域。

　　他伸出手，指尖灵光微闪，拂去书架边缘铭牌上的积灰，露出几个古篆小字：“杂诀部·癸字区”。

　　“应当就在此处。”谢墨微自语道，随即开始寻找。他并未动用神识大规模扫描，那样虽快，却容易惊扰某些古籍自身蕴含的灵性，甚至可能触发某些残卷自带的防护禁制。他选择用最“笨”的方法，一本一本地看，一册一册地找。

　　于是，在凤亦安和未恙有些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们那位平日里清冷孤高、惜字如金的师尊，开始了一场极其“粗暴”的寻书之旅。

　　谢墨微身形如鬼魅，在长达六亩的巨大书架前快速移动。他根本不用梯子或御空，只是信手一抓，便有无形的力量将高处的典籍摄下。他目光如电，扫过书名或玉简上的标识，速度极快。

　　“不是这本。” 一本兽皮古籍被随手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云笈七签》？不对。” 一枚玉简被丢出。

　　“《基础阵法图解》？放错地方了。” 又一本帛书落下。

　　“不在下面这一层。” 他身形一跃，直接落在书架中段，继续翻找。

　　“上面这几排有没有……” 他指尖连点，更高处的几十个卷轴被无形之力抽出，悬浮面前，他快速扫过，眉头越皱越紧，“……也没有。”

　　他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忙碌着，口中不时低声自语，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

　　“到底在哪啊……”

　　“明明就在这一小块区域，怎么会找不到？”

　　“上次明明就放在这附近的……”

　　“那部《九幽噬魂咒》的拓本怎么在这？谁放的？”

　　“啧……”

　　被他“淘汰”的典籍，如同被抛弃的石子，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很快就在他脚下堆起了一座小小的“书山”。灰尘弥漫开来，让他霜白的道袍下摆都沾上了些许灰痕。

　　凤亦安和未恙站在不远处，看着师尊如同旋风般在书架上“肆虐”，地上书籍越堆越高，师尊的脸色也越来越沉，周身那股冰冷的低气压几乎让周围的温度又降了几分。两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

　　他们太了解师尊了。谢墨微平时冷静自持，但一旦遇到这种“找不到东西”的琐事，尤其还是他认定“就在眼前”的东西时，极易变得焦躁。而这种焦躁若积累到一定程度，他是真的能把自己气到周身寒气失控、甚至需要君望尘师祖亲自过来安抚的地步！那场面，他们可不想再见第二次。

　　眼看谢墨微翻找的速度越来越快，扔书的动作也越来越重，眼神中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实质，凤亦安率先反应过来。他轻咳一声，上前一步，语气沉稳而恭敬：

　　“师尊，您歇息片刻，让弟子来找吧。您告知那《观天探心诀》大致样貌，弟子定当仔细搜寻，绝不遗漏。” 他试图接过寻书的重任，让师尊冷静下来。

　　未恙也立刻上前，乖巧地说道：“是呀师尊，您喝口茶歇歇。这书架太高，灰尘又大，让大师兄和弟子来整理就好。我们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他甚至下意识地想从储物袋里摸出茶杯，才想起这是在书阁。

　　谢墨微正要将一本厚厚的《万载灵草图谱》扔出去，闻言动作一顿。他转过头，浅琉璃色的眸子扫过两个弟子，看到他们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丝紧张？他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

　　再看看脚下那座“书山”，和周围被自己弄得一片狼藉的书架，谢墨微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窘迫。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火，周身凛冽的寒意稍稍收敛。

　　“……不必。” 他声音依旧清冷，但语气缓和了些许，“此书灵性特殊，你们不识，容易错过。为师自己找。”

　　他不再像刚才那般急躁，但寻找的动作依旧迅速。只是不再胡乱扔书，而是将看过的典籍稍微规整地放在一旁。

　　凤亦安和未恙稍稍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大意，一左一右跟在师尊身后，帮忙整理被翻乱的书籍，同时目光也仔细扫过书架，希望能发现那部《观天探心诀》的踪迹。

　　书阁内，只剩下典籍被翻阅的细微声响，以及师徒三人轻不可闻的呼吸声。巨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俯瞰着这略显混乱却又透着几分温情的寻书场景。那部让谢墨微耗费六年心血、此刻又让他焦头烂额的《观天探心诀》，究竟藏在这浩瀚书海的哪个角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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