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新常态

　　温泉的热气氤氲不散，谢墨微靠在池壁，思绪随着水流缓缓漂荡。那根紧绷的弦断裂之后，带来的并非仅仅是疲惫后的放空，更有一种奇异的、审视过往的清明。

　　他忆起未恙初上绝情峰时的模样。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被带上山时，怯生生的，拽着引路执事的衣角，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惶恐与不安。自己当时……是怎么做的？

　　似乎只是例行公事般看了一眼，测了灵根，淡淡说了句“资质尚可，留下吧”，便交由当时的执事弟子带去安顿，再未过多关注。此后数年，未恙在峰中修行，自己这个师尊，除了定期考较功课外，似乎……真的未曾给予过多少额外的关怀。授课时冷硬，指点时严苛，即便未恙进步神速，他也吝于一句夸赞，只觉得是分内之事。

　　**是从何时起，那孩子看自己的眼神，从敬畏变成了依赖，又从依赖……变成了如今这般，带着灼热与执拗的……**

　　谢墨微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温热的泉水。

　　或许，真是本尊的错。

　　自幼将他带上山，却未曾给予应有的关切，冷落了他。

　　他失忆后，心智退转，本能地追逐唯一熟悉的光热，行为虽悖逆，其情可悯。

　　归根结底，是本尊未曾引导得当，才致使他生出这般……心思。

　　这个结论，带着几分自我开脱的意味，却又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最后那点纠结与不适。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似乎就能为未恙那些出格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也让他自己更容易接受现状。

　　罢了，既如此，便……试着多予他些关注吧。

　　总好过先前那般，彼此折磨。

　　当谢墨微抱着这种“补偿”与“引导”的心态走出温泉殿时，绝情峰的氛围，开始悄然发生变化。

　　未恙很快便察觉到了师尊的不同。

　　以往他兴冲冲地跑去分享新学会的法术，师尊或是冷脸无视，或是简短一句“尚可”便打发他走，更多的时候是直接消失不见。可现在……

　　“师尊！您看！我这次引动的冰锥，是不是比上次凝实多了？”未恙在练功场演练完毕，满头大汗地跑到在旁静观的谢墨微面前，眼睛亮得惊人。

　　谢墨微看着那几枚确实凝聚得不错的冰锥，又看了看少年期待的脸庞，沉默一瞬，努力调动面部肌肉，试图弯起一个堪称“温和”的弧度。然而，他常年冰封的嘴角似乎早已僵硬，那“微笑”怎么看都显得极其生硬、别扭，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

　　未恙看着师尊那堪比冰雪初融、却又透着十足勉强的“笑容”，小心肝颤了颤，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谢墨微自己也立刻察觉到了这“笑容”的失败，迅速收敛了表情，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但语气却放缓了些许，带着肯定的意味：“嗯，灵力掌控确有精进，不错。”

　　虽然笑容吓人，但……师尊夸他了！还说了“不错”！

　　未恙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喜悦冲散了方才那点怪异感，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灿烂无比、毫无阴霾的笑容，用力点头：“嗯！弟子会继续努力！”

　　谢墨微看着他那纯粹开心的样子，心中那点因“笑不出来”而产生的微妙尴尬，也散去了些。看来，夸奖比微笑更有用。

　　自此，绝情峰进入了一种诡异的“新常态”。

　　未恙依旧会找各种机会靠近谢墨微，分享他的点滴进步，或是发现的新奇事物。而谢墨微，不再躲避，虽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会停下脚步，耐心听完，然后给予简洁却明确的肯定。

　　“师尊，后山那株百年雪莲开了！花瓣是透明的，可好看了！”

　　“嗯，天地灵物，自有其美。”

　　“师尊，我今天一口气背完了《基础阵法图解》上卷！”

　　“甚好，明日可开始研习下卷。”

　　“师尊，膳堂新做的梅花糕，甜而不腻，您尝尝？”

　　“……放那儿吧。”

　　谢墨微始终学不会如何自然地露出温和的笑容，那对他而言难度太高。但他发现，仅仅是停止冷语相向，仅仅是驻足倾听，再加上一句简单的“不错”、“甚好”，便足以让眼前的少年欢喜雀跃许久，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的光，几乎要溢出来。

　　而他自己，似乎也……渐渐习惯了。

　　习惯了一转身，可能就会看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习惯了耳边时不时响起那声带着依赖的“师尊”。

　　甚至……习惯了在批阅公文时，手边会多出一杯温度刚好的清茶，或是几样据说是“弟子觉得好吃”的点心。

　　绝情峰依旧寒冷，积雪未化。但一种微妙的和缓气息，却悄然弥漫开来。谢墨微依然清冷，未恙依然活泼，但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你追我逃的紧张感，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似疏离、实则默契的平静。

　　谢墨微坐在书案后，看着窗外正在努力练习新剑招、时不时偷瞄这边一眼的未恙，浅琉璃色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这样……似乎也不错。

　　至少，耳根子清净了不少，夜里……也能睡得安稳些了。

　　至于心底最深处，是否真的完全平静，那便是只有他自己才知晓的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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