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情啊，冰眸掠心弦

　　寒玉殿，与其说是一座宫殿，不如说是一块被雕琢成殿宇形状的万载玄冰。它通体由不知沉积了多少岁月的寒玉构筑而成，不见砖石，不见梁木，只有浑然一体的冰冷与死寂。殿内无灯，也无须灯。四壁、穹顶、地面，皆由寒玉打磨得光可鉴人，幽幽地反射着从殿外透入的、被冰雪过滤后越发清冷的月光，使得殿内永远弥漫着一层朦胧而冰冷的辉光，足以视物，却毫无暖意。

　　谢墨微便在这殿宇的最深处。

　　他没有坐在那尊象征峰主权威的寒玉座上，而是静立于一面光滑如镜的殿壁前。壁面映出他模糊的身影，一袭白衣几乎与周遭的寒玉融为一体，唯有墨色的长发如瀑垂落，成为这冰蓝世界中唯一的浓重色彩。他身姿挺拔，负手而立，琉璃色的眸子望着壁中倒影，又仿佛穿透了倒影，望着更遥远、更虚无的所在。周身气息与整个寒玉殿的寒意完美交融，使他看起来不像一个活人，更像是一尊被时光遗忘在此处的玉雕，亘古，冰冷，了无生机。

　　殿内静得可怕。并非寻常的安静，而是一种连空气流动都仿佛被冻结的绝对沉寂。唯有谢墨微极其缓慢、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环境，足以让任何闯入者感到窒息般的压迫，但于他而言，却是最自然不过的常态。

　　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之中，谢墨微那仿佛凝固了千年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并非听到了什么声音，也非看到了什么异象。是一种感知，一种远超五感、直接作用于神魂层面的细微涟漪。如同投入古井深潭的一粒微尘，虽未激起水花，却让敏锐的垂钓者感知到了那几乎不存在的下沉。

　　这丝涟漪，来自偏殿方向。

　　极其隐晦，极其微弱。若换做宗门内任何一位长老在此，恐怕都难以察觉。但它却精准地穿透了重重空间与禁制，触碰到了谢墨微那浩瀚如海、却又冰封万里的神识之网。

　　这不是灵力修炼时产生的波动。灵力波动，无论属性为何，总有其规律可循，或如溪流潺潺，或如烈火奔涌，或如金铁交鸣。但这丝涟漪，却是一种更为本质、更为深层的精神活动——是神识的延伸，是意识的交汇，是某种……跨越了有形障碍的、纯粹的灵魂层面的沟通。

　　谢墨微缓缓转过身，目光淡漠地投向殿门方向，视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寒玉殿门，越过积雪的广场，落在了那间简陋的偏殿之上。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片冻彻骨髓的冰原，但若有人能直视其眼底最深处，或许会发现，那冰层之下，一丝极淡的、名为“确认”的光芒，一闪而逝。

　　果然……是他。

　　那个自称“容穆”，行为疯癫，来历不明的少年。

　　从将这少年带回绝情峰的第一天起，谢墨微就未曾真正放下过警惕。并非因为其言行无状，也非因为风亦安的疑虑。而是一种更直接的、源自更高层次感知的违和感。这少年的魂魄，与这具名为“容穆”的皮囊，存在着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不协调。仿佛……一个古老的灵魂，强行塞进了一个崭新的、却并不完全契合的容器里。

　　这种不协调感，伴随着少年在峰上的一举一动，时强时弱。当他装疯卖傻、胡搅蛮缠时，这种不协调感最为明显，如同戏台上蹩脚的演员，演技越夸张，破绽反而越清晰。而当他独处、陷入沉思，或是像刚才那样进行深层神识活动时，那种不协调感会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岁月与力量的、古老而危险的气息，尽管极其微弱，却如同墨滴入水，难以彻底化开。

　　今夜这缕神识涟漪，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如此精妙（尽管试图掩饰）的神魂运用，绝非一个心智不全的金城纨绔所能拥有。这背后隐藏的秘密，恐怕远比风亦安所担忧的，还要深邃和……危险。

　　谢墨微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中微微蜷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若被熟悉他的人看到，定会惊骇不已。这通常意味着，那座万年冰山的心绪，产生了极其罕见的波动。

　　他在权衡。

　　出手制止？以他的修为，只需一个念头，便能隔空震散那缕微弱的神识连接，甚至能顺着那连接反向追溯，直接窥探其沟通的对象与内容。简单，直接，一劳永逸地掐灭潜在的危险火苗。风亦安定然会赞同此举。

　　但……然后呢？

　　打草惊蛇。这少年（或者说，他背后的存在）既然敢在绝情峰、在他的眼皮底下进行如此隐秘的沟通，必然有所依仗，或者，已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贸然出手，很可能迫使对方狗急跳墙，或者转入更深的隐藏，反而让局面失控。更重要的是……谢墨微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另一张脸，一张与这少年有着几分微妙相似、却最终堕入无尽黑暗的脸……未恙。

　　当年，是否也因为察觉太晚，干预太过直接，才将那个曾经眼神清亮的少年，一步步推向了无可挽回的深渊？这个念头如同冰刺，扎在他冰封的心湖上，带来一阵尖锐却短暂的刺痛。

　　他厌恶麻烦，更厌恶不受控制的变数。但纯粹的毁灭，有时并非最优解，尤其是当这变数可能与某些他试图彻底埋葬的过去纠缠在一起时。

　　更何况……他隐隐感觉到，这缕神识沟通的对象，其气息……带着一种久远的、令人不快的熟悉感。阴冷，晦暗，却又蕴含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王者威严。虽然被重重封印和距离极大地削弱了，但那本质的气息，让他联想到某个早已被仙门列为禁忌的名字，某个本应彻底消散在时光长河中的存在。

　　若真如此，那眼前的“容穆”，就不仅仅是一个麻烦，而是一个可能引爆三界格局的火种。

　　谢墨微的眸光，再次扫过偏殿方向，这一次，那冰封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如同冰川裂隙下，深不见底的寒渊，无人知晓其中隐藏着什么。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做。

　　没有出手干预，没有传讯风亦安，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额外的关注。他缓缓转回身，重新面向那面冰冷的玉壁，仿佛刚才的一切感知都只是幻觉。周身气息再次归于彻底的沉寂，与寒玉殿的冰冷融为一体。

　　按兵不动。

　　并非怯懦，也非纵容。而是一种极致的耐心与掌控力。他在等待，等待对方露出更多的破绽，等待那隐藏的脉络自行清晰，等待一个能够彻底厘清一切、并一劳永逸解决麻烦的最佳时机。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风雪中潜伏，静待猎物自己走入最佳的射程。

　　绝情峰顶，月色依旧清冷。偏殿内的神识交流已然平息，寒玉殿中的绝对领袖也恢复了亘古的静默。表面看来，一切如常。风依旧在吹，雪依旧在下。

　　但在这冰冷的平静之下，一根无形的弦，已被悄然拨动。弦的彼端，连着偏殿中那个看似疯癫的少年；弦的此端，系于寒玉殿内那尊冰雕般的身影心上。虽未发出声响，但那细微的震颤，已然在两位当局者心中，留下了清晰的烙印。

　　谢墨微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不一样了。而他，选择冷眼旁观。

　　这冰眸一掠，掠过的，又何尝不是一场即将席卷而来的心弦风暴的前奏？
　　http://www.hlys.cc/50895/34.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hlys.cc。翰龙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hly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