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退位让贤

　　谢墨微独坐于殿心寒玉蒲团之上，周身冰蓝灵光流转，却远不似往日那般圆融无暇，隐隐透着一丝滞涩与……难以言喻的疲惫。他浅琉璃色的眸子望着殿外漫天风雪，目光却并未聚焦，仿佛穿透了层层冰壁，落在了某个遥远而纷乱的所在。

　　脑海中，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

　　是郁劫那张妖异绝伦、时而委屈撒娇、时而霸道强势的脸，是那双幽紫色眸子里毫不掩饰的炽热与执拗，是幽冥殿上那荒唐的邀请，是耳边喋喋不休的“晚钰哥哥”……

　　是未恙失忆后那双清澈却大胆的眼睛，是那夜带着酒气的、滚烫的吻，是平日里肆无忌惮的靠近与“骚扰”，是那些令他心绪不宁的梦境……

　　绝情峰，本该是隔绝尘嚣、冰封心境的清净之地。可如今，一墙之隔是鬼气森森的幽冥宫，峰内是行为越发悖逆、让他束手无策的二弟子。这方天地，早已不再是他熟悉的、可以安然独处的冰封净土。

　　一种深沉的、源自神魂深处的倦意，如同潮水般缓缓漫上心头。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对眼前这剪不断、理还乱局面的厌烦，是对维持这“绝情峰主”身份所带来的无尽纷扰的……抗拒。

　　他累了。

　　真的累了。

　　不想再应对郁劫那纠缠不休、花样百出的“亲近”；不想再时刻提防、却又无可奈何地面对失忆后行为出格的未恙；不想再被这些莫名其妙的情愫、执念和麻烦事，搅得心神不宁，连最基本的清修都难以维持。

　　他只想……安静地待着。无人打扰，无事烦心。像一块真正的寒冰，沉入最深的海底，万古寂静。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再也无法遏制。

　　退位。

　　让贤。

　　将这峰主之位，这无尽的职责与麻烦，交给一个合适的人。然后，他便可卸下重担，寻一处真正的僻静之所，或云游四方，或隐于山林，只求一份彻底的清净。

　　而这个人选，几乎不需要思考。

　　凤亦安。

　　他的首席大弟子，天赋卓绝，修为早已臻至化境，足以担当一峰之主。性情虽偶有风流不羁，但大事上沉稳可靠，处事圆融，在宗门内外皆有威望。将绝情峰交给他，谢墨微放心。

　　至于凤亦安是否愿意……

　　谢墨微眸光微动。他自然知道凤亦安近年来执掌凤氏宗门“曼珠玄华”，事务繁忙。其父凤无咎早早撂下担子云游四方，将偌大基业丢给儿子，凤亦安想必已是焦头烂额。如今再让他接手绝情峰，无疑是雪上加霜。

　　但……事急从权。眼下，还有比凤亦安更合适的人选吗？未恙心性未定，且状况特殊；其他长老或资历不足，或非绝情峰嫡系。唯有凤亦安，是唯一的选择。

　　想到这里，谢墨微心中那丝因可能加重弟子负担而产生的微弱迟疑，瞬间被更强烈的、对“清净”的渴望所淹没。

　　他缓缓起身，霜白道袍拂过冰冷的地面，未发出丝毫声响。行至案前，取出一枚特制的传讯玉符，指尖灵光微闪，一道简洁却不容置疑的讯息凝入其中。

　　“凌儿，速来寒玉殿。”

　　“凌儿”，是凤亦安的幼名，谢墨微极少如此唤他，一旦出口，便意味着有极其重要、甚至关乎传承之事。

　　灵光一闪，玉符化作流光，穿透殿门禁制，消失在外面的风雪中。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道略显急促的流光便落在寒玉殿外。凤亦安的身影显现，他今日穿着一身便于处理事务的简练锦袍，眉宇间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疲惫，显然是刚从繁忙的宗务中抽身。接到师尊那般郑重的传唤，他心中已升起不祥的预感。

　　“弟子凤亦安，拜见师尊。”他步入殿内，恭敬行礼，目光快速扫过师尊的神色，心中那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师尊的脸色……似乎比平日更冷，但那冰冷之下，却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倦怠？

　　“凌儿，坐。”谢墨微指了指对面的蒲团，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

　　凤亦安依言坐下，心中警铃大作。师尊这般神态，绝非寻常。

　　谢墨微没有迂回，直接开门见山，浅琉璃色的眸子直视着凤亦安，声音清冷，却如惊雷炸响在凤亦安耳边：

　　“本尊欲将绝情峰主之位，传于你。”

　　“！！！”

　　凤亦安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传位？！师尊正值鼎盛，修为深不可测，为何突然要传位？！

　　“师尊！您……”凤亦安急声开口，声音都变了调，“您何出此言？弟子何德何能，岂敢担此重任？况且……况且弟子如今执掌凤氏，已是力有不逮，事务繁杂，焦头烂额，实在是……” 他脸上露出恳切而焦急的神色，几乎要语无伦次。天知道他最近被凤氏那一大摊子事折磨得几乎要吐血，父亲潇洒云游，留下个烂摊子给他，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如今师尊竟也要……

　　谢墨微静静地看着他，将凤亦安眼中的震惊、抗拒、乃至那一丝深藏的疲惫尽收眼底。他心中了然，却并未动摇。

　　“你的修为、心性、威望，皆已足够。”谢墨微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断，“曼珠玄华事务，你可择可靠之人分担，或逐步移交。绝情峰，需要一位新的峰主。”

　　凤亦安张了张嘴，还想挣扎：“师尊！此事事关重大，是否再从长计议？弟子……弟子实在分身乏术啊！” 他内心已在哀嚎：放过我吧！一个凤氏已经要了我半条命，再加上绝情峰？我还活不活了？！

　　谢墨微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投向殿外无尽的风雪，浅琉璃色的眸底深处，那抹倦意愈发清晰。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疲惫的坚决：

　　“凌儿。”

　　他唤道，目光转回，落在凤亦安脸上。

　　“事已至此，不必多言。”

　　他的语气很轻，却重若千钧，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意味，仿佛所有的权衡、所有的犹豫，都已在这一声叹息中耗尽。

　　“就这么定了。”

　　凤亦安看着师尊那双仿佛看透一切、却又带着不容更改决心的眸子，所有到了嘴边的辩解和推脱，都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明白，师尊心意已决。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替师尊感到的沉重疲惫，涌上凤亦安心头。他最终，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低下了头，声音干涩：

　　“……弟子……遵命。”

　　寒玉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风雪依旧在殿外呼啸，而殿内，一场关乎绝情峰未来的权力更迭，就在这寥寥数语中，悄然落定。

　　谢墨微看着垂首的弟子，心中并无多少轻松，反而涌起一丝复杂的怅惘。而凤亦安，则已开始为自己那注定更加“丰富多彩”的未来，感到深深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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