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绝情峰主传承大典的喧嚣终于散去。

　　绝情峰顶的冰雪依旧，寒风凛冽，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但一种无形的变化已然发生。峰内弟子们行事愈发谨慎，目光却不时敬畏地投向寒玉殿方向，也带着几分对新任峰主凤亦安的探询。

　　寒玉殿前，送走最后一批前来道贺的宗门长老，凤亦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那维持了整日的、得体而雍容的微笑瞬间垮塌，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他揉了揉笑得有些发僵的脸颊，又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只觉得比连续闭关修炼三年还要耗费心神。这峰主之位，比他预想的还要沉重。

　　他转过身，望向那座依旧被冰雪覆盖、沉寂如初的寒玉殿。师尊……现在应该在里面吧？卸下了峰主重担，他是否真的得到了想要的清净？

　　凤亦安苦笑一下，摇了摇头。他几乎可以预见，师尊期盼的“清净”，恐怕只是一种奢望。想起那位鬼王郁劫看向师尊时那毫不掩饰的、势在必得的眼神，以及未恙师弟失忆后那看似天真无邪、实则胆大妄为、行事越发难以揣度的性子，他就为师尊未来的“隐居”生活感到深深的……忧虑。当然，更多的是为自己即将面对的、堆积如山的绝情峰和凤氏双线并行的宗门事务感到绝望。

　　“峰主，”一名执事弟子上前，恭敬地递上一枚玉简，“这是今日大典的后续事宜汇总，以及曼珠玄华那边传来的、急需您批阅的卷宗清单。”

　　凤亦安接过玉简，神识扫过，里面密密麻麻的记录让他眼前又是一黑。他无力地挥了挥手：“知道了，先放去书房吧。”

　　“是。”弟子躬身退下。

　　凤亦安抬头望了望绝情峰灰蒙蒙的、飘着细雪的天空，深深地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朝着处理事务的书房走去。这“清闲”日子，怕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寒玉殿内，果然如凤亦安所料，并未获得真正的宁静。

　　谢墨微褪下了象征峰主身份的繁复袍服，换上了一身更为简洁的霜白常服，独自坐在窗边的玉榻上。殿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映照着他清俊却淡漠的侧脸。他指尖捻着一枚凝结的冰晶，目光落在上面，似乎在看，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殿内很安静，只有他清浅的呼吸声和殿外永恒的风雪呜咽。这种纯粹的、无人打扰的寂静，卸下职责那一刻带来的如释重负的轻快感，是他所期望的。

　　然而，这种轻快与宁静，脆弱得如同窗棂上的冰花。

　　一种莫名的、带着强烈存在感和压迫感的窥视感，如同无形的蛛网，悄无声息地蔓延而至，缠绕在寒玉殿周围。那感觉阴冷、晦暗，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源头直指隔壁那座幽冥峰。即便隔着禁制与风雪，谢墨微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幽紫色眸子的注视——属于鬼王郁劫的、充满了偏执与占有欲的视线。他不会放手，谢墨微无比清楚这一点。

　　与此同时，殿门方向也传来一阵轻快却不容忽视的灵力波动。是未恙。大典刚结束，这小子就迫不及待地来了。失忆后的他，褪去了往日的拘谨，行为变得直接而大胆，甚至……有些肆无忌惮，带着一种天真的侵略性。

　　谢墨微闭上眼，指尖的冰晶无声地化为齑粉。

　　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想要的清净，从决定卸任的那一刻起，或许就已注定是镜花水月。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殿外就响起了未恙那清亮、带着明显雀跃的声音，毫无顾忌地穿透了殿门的阻隔：“师尊！您在里面吗？弟子有新发现！快开门呀！”

　　谢墨微没有回应，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殿外的未恙等了几息，不见回应，竟直接开始用手拍打起殿门来，虽然不重，但那“砰砰”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他的声音带着点耍赖的意味：“师尊~别装睡嘛！我知道您听见了！就一会儿，真的就一会儿！”

　　几乎是同时，谢墨微感知到，一股精纯而阴寒的鬼气，如同潮水般，更加清晰、更加霸道地漫过两峰界限，并非攻击，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意味，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寒玉殿外，与未恙的吵闹声形成了诡异的“里应外合”。郁劫在用他的方式，提醒着谢墨微他的存在和他的“耐心”有限。

　　谢墨微缓缓睁开眼，浅琉璃色的眸中寒意凛冽，几乎要与殿外的冰雪融为一体。

　　他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绝情峰万年不变的纷扬雪花。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无法平息心头那愈演愈烈的烦躁。

　　这才只是卸任后的第一个时辰。

　　往后的日子……

　　他几乎可以预见，一边是未恙无所顾忌、花样翻新的“打扰”与“亲近”，另一边是那位鬼王步步紧逼、不容拒绝的“关注”与“纠缠”。这座寒玉殿，非但不是避风港，反而成了风暴眼。

　　谢墨微抬起手，指尖一缕极致冰寒的剑气逸出，将窗外飘入的一片雪花瞬间湮灭成虚无。

　　他想要的，不过是一方清净之地，潜心问道。

　　为何……就如此之难？

　　殿门处，未恙的拍门声和呼唤声还在继续，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殿外虚空，那阴冷的鬼气盘旋不去，如同蛰伏的巨兽，静待时机。

　　谢墨微沉默地站着，霜白的衣袂在透入殿内的寒风中微微拂动。良久，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叹息轻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闲”，怕是躲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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