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亲手所绣

　　幽冥宫深处，鬼气如墨，烛火幽微。

　　郁劫斜倚在玄玉王座上，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幽紫色的眸子半阖，周身弥漫着骇人的低气压。昨日被谢墨微那孽畜搅乱的怒火仍在胸腔翻涌，一想到被毁的帕子、被玷污的床褥，他就觉得心口堵得发慌。殿内侍立的鬼侍们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触怒了这位阴晴不定的陛下。

　　“陛下。”一名鬼侍战战兢兢地上前，双手高举过头，捧着一个普通的木匣，“绝情峰遣人送来此物，言明……聊表歉意。”

　　郁劫敲击的动作骤停，眸子倏地睁开，寒光凛冽：“绝情峰？谢墨微？”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倒是识趣。怎么，赔本座灵石玄铁？还是又寻了什么天材地宝来打发本座？”语气里充满了讥诮与不以为然。他根本不信谢墨微那种冰山会真心实意地道歉，无非是些冷冰冰的、按规矩来的赔偿罢了。

　　他漫不经心地一拂袖，一股阴风卷过，将那木匣摄到手中。入手轻盈，并非想象中的沉重。他眉头蹙得更紧，指尖微动，挑开了匣盖。

　　没有灵光宝气，没有珍稀材料。

　　匣内，只安静地躺着一方素白的鲛绡手帕。帕子质地柔软，却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宝物。而帕面之上，用绯色的丝线，绣着一朵……山茶花。

　　郁劫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花朵的形态，那花瓣的层叠方式……与他那方被毁的旧帕，几乎一模一样！不，细看之下，针脚略显生疏，花瓣的边缘甚至有些微的歪斜，远不如旧帕上那朵绣工精湛、流畅自然。这分明是……模仿之作？而且，是新手所为？

　　是谁？谢墨微命门下哪个女弟子绣的？他竟敢……竟敢让人仿制这方对他意义非凡的帕子？！

　　一股被轻慢、被亵渎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郁劫眼中紫芒大盛，鬼气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就要将这方“赝品”连同木匣一同碾为齑粉！

　　然而，就在他指尖鬼力即将喷薄的刹那，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那方帕子的角落——那里，有一处极不起眼的、已经干涸发暗的……小小血点。

　　那不是丝线本身的颜色，那分明是……绣制之人不小心被针尖刺破手指，滴落的血迹！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劈入郁劫的脑海！

　　这帕子……这生涩的针脚……这模仿的纹样……这干涸的血点……

　　难道……难道是……

　　郁劫的手僵在半空，周身翻涌的鬼气如同被瞬间冻结！他幽紫色的眸子死死盯着那方帕子，瞳孔剧烈收缩，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翻江倒海般的悸动！

　　是晚钰哥哥？

　　是晚钰哥哥亲手绣的？！

　　那个在他记忆中温柔细心、会给他糖吃、会轻声安抚他、在他最黑暗无助时给予他唯一光亮的晚钰哥哥……那个如今虽冷若冰霜、却依旧是他心中唯一信仰的谢墨微……竟会拿起绣花针？竟会为了仿制一方帕子，笨拙地、一针一线地……甚至刺破了手指？

　　为了……向他道歉？

　　为了……弥补云福造成的过错？

　　这……这怎么可能？！

　　郁劫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剧烈而陌生的酸麻。所有的怒火、怨愤、膈应，在这一刻，被这方带着血点、绣工生涩的山茶花帕子，冲击得七零八落，碎成一片茫然的空白，随即，又被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与虔诚所取代！

　　是晚钰哥哥！是他的晚钰哥哥！即便外表再冷，内心依旧是他记忆里那个温柔、细心、心怀慈悲的晚钰哥哥！他竟会为了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这认知，如同最炽热的信仰之光，瞬间照亮了他冰冷的鬼王之心。他是谢墨微的信徒，继凤亦安之后，第二个，也是最为虔诚的信徒！

　　他小心翼翼地、近乎颤抖地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朵绯色的山茶花。生硬的针脚摩擦着指腹，带来一种奇异的、仿佛能触摸到对方心意的触感。他能想象出，他的晚钰哥哥是如何蹙着眉，在全然陌生的领域里，耐心而又笨拙地模仿着记忆中的纹样，指尖或许还带着被刺破后的微痛……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是为了他郁劫！

　　这个认知，让他的灵魂都在战栗。

　　他猛地合上木匣，紧紧将其捂在胸口，指节因激动而泛白。他抬起头，看向那名战战兢兢的鬼侍，声音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狂热：“送东西的人呢？还说了什么？”

　　鬼侍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叩首回道：“回、回陛下，人已经走了。只、只说了……‘物虽简陋，乃汐南仙尊亲手所绣’。”

　　亲手所绣……

　　四个字，如同最神圣的箴言，再次深深烙印在郁劫心上。

　　他挥退了所有鬼侍，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王座上，将木匣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拥抱世间最珍贵的圣物。幽紫色的眸子低垂，里面翻涌着无比复杂的情绪：震惊、狂喜、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火山喷发般的激动与幸福！

　　他的晚钰哥哥……竟为他亲手绣了帕子！

　　这比收到任何奇珍异宝、权力疆域，都更让他心神震荡，让他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

　　良久，他缓缓打开木匣，再次取出那方帕子，无比珍重地、近乎顶礼膜拜般地端详着上面每一处生涩的针脚，每一个不完美的细节，以及那点干涸的、却仿佛带着对方温度的血迹。之前的暴怒与嫌弃早已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狂热的珍视与感动。

　　这方拙劣的、甚至带着血渍的帕子，在他眼中，此刻却比他的鬼王印玺、比整个幽冥鬼域都要贵重千万倍！这是他的神只，为他降下的“神迹”！

　　他小心地将帕子叠好，并未立刻收入怀中，而是放在鼻尖，深深一嗅。

　　没有幽冥宫惯有的阴冷香气，没有绝情峰的冰雪气息，只有一丝极淡的、干净的、属于鲛绡本身的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却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清冷的……属于晚钰哥哥的极淡灵息！是真的！是晚钰哥哥的气息！

　　幽紫色的眸底，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他将帕子紧紧贴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离他的信仰更近一些。嘴角无法抑制地扬起一抹巨大而虔诚的弧度，低声喃喃，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在祷告：

　　“晚钰哥哥……我的晚钰哥哥……您果然……还是那么温柔……”

　　这一整日，幽冥宫的低气压莫名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充满喜悦与虔诚的静谧。鬼王陛下虽依旧独坐殿中，不曾出门，但那周身萦绕的骇人怨怒，早已化为一种深沉如海、滚烫如岩浆的崇拜与幸福。

　　而绝情峰上，对此一无所知的谢墨微，只是觉得……隔壁似乎，格外安静了些。却不知，他这无奈之下的笨拙举动，已在另一位“信徒”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与狂热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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