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情啊，巧言探

　　绝情峰的午后，阳光勉强穿透稀薄的云层，在积雪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那浸入骨髓的寒意。平台之上，弟子们各自忙碌，或清扫，或演武，或三两低声交谈，一切看似井然有序，却又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压抑之中。这压抑，很大程度上源于那位紫衣大师兄日益冷峻的目光，以及偏殿里那位时而沉寂、时而疯癫的“容师兄”。

　　容穆（玫王）此刻正蹲在平台边缘一株虬结的古松树下，手里拿着一根枯枝，百无聊赖地在雪地上划拉着毫无意义的图案。他眼神涣散，嘴角耷拉着，一副没睡醒又无所事事的纨绔模样，与周围略显肃穆的环境格格不入。然而，这看似空洞的躯壳之下，他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与“情”的深入交流，如同在他模糊的记忆长河中投入了一颗探针，激起了诸多沉底的泥沙。那些关于封印的碎片记忆正在缓慢复苏，但依旧残缺不全，如同破碎的镜片，难以拼凑出完整的图像。他需要更多的参照物，需要从现实层面去印证那些来自记忆深处和深渊之下的信息。藏经阁的线索暂时难以深入，那么，最直接的信息来源，便是生活在绝情峰上的人。

　　他的目标，是那些能够接触到后山禁地边缘信息的低阶执事或巡逻弟子。这些人修为不高，戒备心相对较弱，且常年值守，或多或少会听到一些风声，感受到一些异常。从他们口中套话，风险远低于直接窥探藏经阁，但需要极高的技巧和伪装。

　　机会出现在一名刚刚换岗下来的年轻执事弟子身上。那弟子面容尚带稚气，眉眼间透着值守后的疲惫，正独自一人走向膳堂方向，脚步有些虚浮。容穆眼中精光一闪，瞬间调整状态。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丢掉枯枝，脸上堆起那种特有的、带着点傻气的热情笑容，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一把揽住那年轻弟子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对方一个趔趄。

　　“嘿！这位师兄！看着面生啊，新来的？辛苦辛苦！站了半天岗，累坏了吧？”容穆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熟稔。

　　那年轻弟子吓了一跳，扭头看到是容穆，脸上立刻露出混杂着戒备、无奈和一丝畏惧的神色。他试图挣脱，但容穆的手臂像铁钳一样，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容……容师兄。”

　　“别客气别客气！”容穆仿佛没看到对方的抗拒，凑得更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师兄，我刚看你从后山那边下来？那边……是不是特别冷啊？”他缩了缩脖子，做出怕冷的样子。

　　年轻弟子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问这个，下意识点头：“是比前山冷得多，阴风刺骨，灵力运转都滞涩些。”

　　“阴风？”容穆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词，“是不是……还有那种呜呜的声音，像鬼哭似的？”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害怕和好奇。

　　年轻弟子被他引导，想了想，点头道：“是有时候能听到些怪声，不像普通风声，挺瘆人的。师父说那是地脉寒气流动的异响，让我们不必惊慌。”他口中的“师父”，显然是指带他的资深执事。

　　地脉寒气异响？玫王心中冷笑，这与“情”描述的封印能量流转时产生的、针对神魂的侵蚀之音何其相似！他脸上却是一副“原来如此”又心有余悸的表情：“哎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鬼呢！那……除了冷和怪声，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比如……有没有人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有没有师兄不小心闯进去过？”

　　他问得看似随意，眼神却紧紧盯着对方的表情。

　　年轻弟子被他问得有些发毛，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道：“容师兄可别乱说！后山禁地，谁敢乱闯？听说以前有位师兄好奇，想靠近寂灭渊看看，结果还没到警戒线，就被凤大师兄布下的阵法给弹了回来，受了不轻的内伤，还被重罚面壁思过三年！大师兄对那边管得可严了，巡逻的班次、路线，都是他亲自定的，据说连只苍蝇飞过去都能被发现！”

　　凤亦安亲自布阵！严密巡逻！触发即受创！玫王将这些信息牢牢记下，这与“情”所说的外层警戒阵法（灵漪阵、镜影阵）的特征完全吻合，也印证了风亦安对寂灭渊的高度重视。他脸上露出夸张的惊恐：“这么厉害？！幸好我没往那边凑！凤师兄也太严厉了！”

　　“那是自然，”年轻弟子带着敬畏，“寂灭渊事关重大，据说牵扯到很久以前的一桩旧事，连仙尊都极为重视。具体是什么，就不是我们这些弟子能知道的了。”

　　很久以前的旧事？仙尊重视？玫王心中波澜涌动，这无疑指向了那场仙魔大战和他的“陨落”。他故作天真地追问：“旧事？是不是镇压了什么上古妖兽？还是藏着什么宝贝？”

　　年轻弟子被他逗笑了，摇摇头：“这我就真不知道了。各种猜测都有，有说是上古战场遗迹煞气太重，有说封印着极厉害的魔头……反正都是传言，做不得准。仙尊和大师兄从不提及，我们也不敢多问。”

　　上古战场？魔头？这些零碎的、被底层弟子口耳相传的模糊信息，虽然离真相的核心还很远，但其指向性，却与事实隐隐契合。玫王见好就收，知道再问下去就可能触及敏感区域，引起对方警觉。他拍了拍年轻弟子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明白了明白了，多谢师兄解惑！以后我肯定绕着那边走！走走走，师兄辛苦，我请你喝碗热汤去！”

　　他不由分说，半推半搂着那还有些懵懂的年轻弟子往膳堂方向走去，成功地将这次试探掩盖在了一场看似寻常的、疯癫师兄关心师弟的戏码之下。

　　直到走进膳堂，喧闹的人声和食物的热气扑面而来，容穆才放开那弟子，自己则笑嘻嘻地钻到角落，打了一碗清汤，慢悠悠地喝着，眼神却透过氤氲的热气，变得幽深而冰冷。

　　刚才的对话，信息量虽不大，但每一条，都像一把钥匙，进一步打开了他记忆的锁，并与“情”提供的情报相互印证：

　　1. 极致的阴寒与怪异声响：印证了封印散发出的幽冥寒气对环境的侵蚀，以及能量流动产生的异动。

　　2. 风亦安亲自布防与严厉惩罚：证实了寂灭渊的极端重要性，以及外层警戒阵法的真实存在和威力。

　　3. 与上古旧事\/魔头相关的传言：虽模糊，但指向了封印的核心秘密，与玫王自身的来历吻合。

　　这些来自现实层面的印证，非但没有带来丝毫轻松，反而像一块块冰冷的巨石，更加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它无情地告诉他，“情”所言非虚，谢墨微和风亦安构筑的防御体系，严密、强大，且高度警觉。任何轻举妄动，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然而，在这沉重的压力之下，玫王眼底深处，那簇执拗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冰冷。印证了危险，便意味着明确了障碍。而明确了障碍，才能寻找跨越障碍的可能，哪怕那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低下头，看着碗中清汤倒映出的、自己那张看似懵懂的脸，心中默念：

　　“情啊……虚实已探，险阻已明。前路虽似铁壁铜墙，但既知墙在何处，便有凿壁之光的机会。且耐心等待，待我……寻得那最细微的裂隙。”

　　这场看似漫不经心的“巧言探虚实”，如同一场精密的侦查，为玫王下一步更加隐秘、更加危险的行动，提供了至关重要的现实依据。绝情峰上的暗流，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又悄然涌动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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