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天字上房

　　赵员外的哭诉声还在耳畔回荡，夹杂着海风特有的咸腥气，在暮色渐合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凄惶。谢墨微静立如松，听完所有描述，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波澜，只那双琉璃色的眸子，在扫过厅堂某些角落时，掠过一丝极淡的冷光。

　　“情况已大致了解。”谢墨微的声音清冷，打断了赵员外絮絮叨叨的重复，“今日天色已晚，不便详查。那鬼物既多在夜间活动，待入夜后再做计较。”

　　赵员外一听，连忙用袖子抹了把脸，急切道：“仙师远道而来，辛苦了！府上已备下薄酒淡饭，客房也收拾妥当了，还请仙师和这位小道长务必赏光，在寒舍歇息……”

　　“不必。”谢墨微干脆利落地拒绝，语气不容置疑，“我等自有安排。”

　　赵员外脸上的期盼瞬间僵住，转为失望和不安：“仙师，这……这镇上客栈简陋，怎比得上寒舍舒适？况且，那鬼物凶戾，万一……”

　　“无妨。”谢墨微打断他，目光转向窗外已然暗淡的天色，“住在镇上，更方便探查镇中气息流转，或能寻得蛛丝马迹。”

　　这话合情合理，赵员外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强留，只是再三恳求仙师一定要尽快出手，救他全家于水火，并吩咐管家取来一袋沉甸甸的灵石作为定金。谢墨微看也未看，只示意未恙收起。

　　师徒二人离开赵府那压抑的宅院，重新走到海花镇的街道上。夜幕低垂，海风更大了些，带着刺骨的凉意。镇上的灯火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摇曳，与远处黑暗中咆哮的海浪声交织，营造出一种与白日喧嚣截然不同的、略带诡异的氛围。

　　“师尊，我们真的不住赵府吗？我看那赵员外吓得不轻。”未恙紧了紧衣领，忍不住问道。他其实有点好奇那闹鬼的宅子晚上是什么样。

　　谢墨微步履从容，声音在海风中依旧清晰：“鬼物成因复杂，未必局限于宅院之内。赵员外言语间有所隐瞒，其宅邸风水亦有蹊跷。置身事外，方能看清全局。”

　　未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想师尊果然心思缜密。他抬头看了看街道两旁，寻找着客栈的幌子。

　　海花镇因渔获贸易，往来客商不少，客栈业倒也兴旺。问了路人，镇上最好的客栈名为“望海楼”，位于靠近码头的一条主街上。二人牵着马步行而去，越是靠近码头，空气中的鱼腥味和海水咸味就越发浓重，还夹杂着酒气、汗味和各种食物的气味，嘈杂的人声也愈发响亮。

　　望海楼是一栋三层高的木石结构建筑，看上去有些年头，但维护得不错，门口挂着两串大红灯笼，映得“望海楼”三个鎏金大字闪闪发光。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觥筹交错、划拳行令的喧闹声。

　　推门进去，一股混合着酒肉、汗水和陈旧木头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大堂里几乎坐满了人，多是些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渔民、水手和行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粗犷而鲜活的生活气息。跑堂的伙计端着托盘在桌椅间灵活穿梭，忙得脚不沾地。

　　未恙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热闹的市井场面，不由得有些新奇地多看了几眼。谢墨微则微微蹙了下眉，显然不喜这种嘈杂的环境，但他并未说什么，只是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意更明显了些，让附近几个原本想打量他们的酒客下意识地缩回了目光。

　　未恙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到柜台前。柜台后的掌柜是个精干的中年人，正低头拨弄着算盘，感觉到有人过来，抬头一看，见到谢墨微那非同一般的容貌气度，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起职业性的热情笑容：“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未恙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要两间上房，清净点的。”

　　掌柜闻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赔着笑道：“哎呦，这位……仙师恕罪，实在不巧！今日海神祭刚过，来往的客商特别多，小店的上房……就只剩下一间天字上房了，还是刚刚有位客人临时退掉的。您看这……”

　　只剩一间？未恙愣住了，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师尊。谢墨微站在几步开外，目光淡淡扫过略显拥挤嘈杂的大堂，又瞥了眼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海风呼啸的夜色，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沉默了片刻。

　　未恙心里有些打鼓。他知道师尊喜静，而且有洁癖，肯定不愿意跟人挤一间房，更别提是跟自己这个毛手毛脚的徒弟了。难道要露宿街头？或者……再去别的客栈碰碰运气？可看这镇上的热闹程度，别的客栈估计情况也差不多。

　　就在未恙纠结着要不要开口建议去别处看看时，谢墨微却淡淡开口了，只有一个字：

　　“可。”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未恙和掌柜的耳中。

　　未恙又是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师尊……同意了？和他住一间房？

　　掌柜的却是如蒙大赦，连忙笑道：“好嘞！多谢仙师体谅！天字上房在三楼，安静宽敞，保证不让您失望！小二！快领二位仙师去天字一号房！”

　　谢墨微不再多言，甚至没看未恙一眼，便率先跟着殷勤的伙计向楼梯口走去。未恙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压下心中的惊讶和一丝莫名的紧张，快步跟了上去。

　　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发出“嘎吱”的声响。越往上走，下面的喧闹声便越小。三楼果然清静许多，走廊里点着气死风灯，光线柔和。

　　伙计打开走廊尽头一扇雕花木门，恭敬地请二人进去。

　　天字上房确实名不虚传。房间十分宽敞，分为内外两间。外间似是个小客厅，摆放着桌椅茶几，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里间是卧房，一张宽大的雕花木床占据主要位置，挂着素色的帐幔。窗棂临街，此时紧闭着，但仍能听到隐约的海浪声。房间打扫得颇为干净，陈设虽不奢华，但也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显然是特意熏过。

　　谢墨微走进房间，目光快速扫过一圈，最后落在唯一的那张床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并未说什么。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外面漆黑的海面和远处渔船上星星点点的灯火，海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动了他霜白的发丝。

　　未恙站在房间中央，有些手足无措。他看着那张明显只够一人舒适安睡的大床，又看了看临窗而立的师尊背影，心里开始七上八下。今晚……怎么睡？难道要让师尊打地铺？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啊！可是自己打地铺？这硬邦邦的地板……

　　“收拾一下，早些休息。”谢墨微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传来，“夜间警醒些。”

　　“是，师尊。”未恙连忙应道。他放下行囊，开始笨手笨脚地整理。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就是把随身带的东西拿出来放好。他偷偷瞄了一眼师尊，见他依旧站在窗边，仿佛在观察着什么，便不敢打扰，自己默默地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心里盘算着晚上怎么凑合过一夜。

　　海浪声阵阵传来，夹杂着风声，如同大自然的催眠曲。未恙奔波了一天，又累又困，坐着坐着，眼皮就开始打架。他强打精神，不敢真的睡去，心里却忍不住想：和师尊住一间房……这经历，还真是头一遭。他悄悄抬眼，看着师尊那挺拔孤寂的背影映在窗纸上，忽然觉得，这位看似冷漠难以接近的师尊，似乎也并非全然不近人情。

　　夜色，在海花镇的喧嚣与宁静交织中，渐渐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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