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静心湖比试

　　暮色漫过静心湖时，林风正站在湖畔青石板上。

　　他望着水面浮起的碎金，听身后许家营帐传来细碎的抽噎声——是许小棠还在擦眼泪。

　　方才那番震撼显然还未褪去，许清歌的灵火虽灭了，指尖却仍泛着焦黑；许明渊弯腰捡剑时，云纹剑鞘撞在石墩上，发出空洞的响。

　　林前辈！

　　许神峰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这位许家长老不知何时已换了月白道袍，腰间玉牌在风里轻晃，脚步沉稳得像踩在云头。

　　他冲林风拱了拱手，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热络：小一辈们没见过世面，倒让您见笑了。

　　我正想请您移步静心湖——这湖承天地灵脉，最是试道心的好去处。

　　林风抬眼望湖。

　　湖面约有半亩见方，水色青碧如染，却无半片浮萍，连风过时都只起细细涟漪。

　　帝云不知何时已游到湖心，金鳞在暮色里亮得晃眼，正用龙角顶起一团水花，冲他歪头吐信。

　　帝云这小兽最是好胜。许神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捋须轻笑，说是要与您比道心——您且看，它方才往湖底沉了块玄铁，若道心不稳，湖面便要起三尺浪。

　　话音未落，帝云忽然甩动龙尾。

　　水花四溅间，整座湖面竟如被无形之手抚平，青碧色的镜面里清晰映出众人身影，连许小棠睫毛上的泪珠都纤毫毕现。

　　许家天骄们下意识凑近湖畔，许清歌的灵火又地窜起半尺，却在触及水面倒影时一声熄灭——倒影里的灵火纹丝未动。

　　好个镜湖显道！许神峰抚掌赞叹，转身对身后小辈道，看见没？

　　这湖最是公允，道心有半分动摇，水纹便如刀刻。

　　半年前历前辈来此，不过在岸边站了站，湖面便裂开七道冰痕——他顿了顿，声音忽然沉下来，那时陪他来的云兽，可是口吞过三座山的凶物。

　　凶......凶妖？许昭明的罗盘地掉在地上。

　　他慌忙去捡，却见指针正疯狂旋转，红芒几乎要刺破铜面，可历前辈是......

　　历前辈斩过的妖，比你们见过的云还多。许神峰的目光扫过众人发白的脸，那云兽虽凶，却被他用半坛酒收了魂。

　　就像这静心湖——他抬手指向湖心，帝云正用前爪拍水，溅起的水珠在半空凝成细小的金鳞，看似柔波，实则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贪嗔痴。

　　许明渊握紧云纹剑，指节泛白：那林前辈......

　　许小棠突然拽他衣袖。

　　林风已踏上湖面。

　　他的第一脚下去，青碧水面立刻荡开层层涟漪，像块被揉皱的绸缎。

　　帝云立刻昂首发出尖啸，金鳞根根竖起，龙尾拍得水花四溅——它显然以为占了上风。

　　可当林风走到湖心时，涟漪却诡异地慢了下来。

　　第七步落下时，最后一圈水纹刚触到帝云身侧，便如撞在无形屏障上，地碎成点点银星。

　　湖面重归平静，连帝云的倒影都清晰得能数清鳞甲。

　　这......许清歌的灵火又烧起来，这次却在掌心凝成颤抖的小红花，道心......道心怎会比妖还稳？

　　历前辈当年站在这里时，湖面裂了冰痕。许神峰望着林风的背影，声音里添了丝感慨，如今这小友站在这里，湖面却连涟漪都化了——你们说，是湖变了，还是人变了？

　　许家天骄们面面相觑。

　　许明渊的云纹剑突然嗡鸣起来，剑身上的云纹竟隐隐泛起水光；许昭明的罗盘指针终于停住，红芒直指林风腰间的柴刀；许小棠摸出方才滚落在地的玉珠，发现珠子里竟映出了柴刀上的暗红纹路，像极了某种古老的符咒。

　　帝云在湖心转了个圈，金瞳忽然眯成细线。

　　它盯着林风腰间的柴刀看了片刻，突然潜入水下。

　　等它再浮出水面时，嘴角沾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方才偷来的那半块。

　　林风低头看它。

　　小龙歪着脑袋，尾巴尖儿轻轻拍了拍他的裤脚。

　　暮色里，它金鳞上的暖光突然暗了暗，喉间滚出一串咕噜声，像是在念什么咒语。

　　许神峰的目光突然一凝。

　　他摸出怀中的飞鸽传书，山海将沸四个字在风里猎猎作响。

　　而在湖心，帝云的龙角突然泛起妖异的紫芒，水面开始以它为中心缓缓旋转，像要卷起什么沉睡的东西。

　　林风的手指按在柴刀刀柄上。

　　暗红纹路随着他的脉搏明明灭灭，他听见刀身里传来细微的嗡鸣，像极了历千帆掀碑时说的不够痛快。

　　风里的海腥味更重了，他望着帝云金瞳里跳动的紫芒，忽然想起昨夜修炼时，柴刀纹路里浮起的那行字——

　　山海将沸，妖星现世。

　　帝云忽然冲他吐了吐舌头。

　　小龙的舌头是少见的银蓝色，尖端还沾着桂花糕的碎屑。

　　它歪头盯着林风的眼睛，金瞳里闪过一丝狡黠，尾巴在水里拍出一串小水球，地溅在他脚边。

　　许家天骄们还在交头接耳。

　　许清歌的灵火又烧起来，这次却烧得比任何时候都稳；许明渊的云纹剑不再轻如铁片子，剑鸣里多了几分清越；许小棠把玉珠贴在耳边，竟听见了类似潮汐的声音。

　　而在湖心，帝云的龙尾悄悄勾住了林风的裤脚。

　　它仰起头，金瞳里的紫芒更盛，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声也越来越急，像是在酝酿什么大动作。

　　暮色渐浓，静心湖的水面却越来越亮，亮得像要把天都映进去。

　　林风望着帝云银蓝色的舌头，忽然笑了。

　　他屈指弹了弹它的龙角，柴刀上的暗红纹路突然大亮，连湖面都被染成了血色。

　　小兽，他轻声说，你这招，可不够看。

　　帝云猛地缩回舌头。

　　它甩了甩头，金鳞上的紫芒却更盛了。

　　远处传来夜鸦的啼鸣，许神峰的飞鸽传书一声被风卷走，山海将沸四个字打着旋儿，坠入了血色的湖面。

　　而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湖底，一块刻着古老符咒的玄铁正缓缓裂开，露出里面泛着幽光的——龙鳞。

　　帝云银蓝色的舌头还沾着桂花糕碎屑，在暮色里晃得像根裹了糖霜的银线。

　　它歪着脑袋，龙尾在水里拍出一串小水球，水珠溅到林风裤脚时突然凝成金鳞模样，分明是在学方才湖面显道的招式。

　　略略略——小龙的咕噜声突然变了调子，像极了镇里孩童做鬼脸时的拖腔。

　　它前爪扒着林风小腿，金瞳里狡黠翻涌，龙角上的紫芒却暗了暗，显然是把方才酝酿的妖法收了七分，专挑这招人烦的法子来使。

　　林风低头看着它，喉间先溢出一声轻笑。

　　这笑像是投入湖心的石子，本已平静的水面立刻荡开涟漪，层层叠叠漫到帝云身侧。

　　小龙立刻甩动龙尾，金鳞根根竖起，小脑袋昂得老高，喉咙里发出类似的闷吼，分明在说我就知道你动摇了。

　　可当涟漪触到林风脚边时，却突然像撞进了棉花堆。

　　最外层的水纹先软下来，跟着是中间那圈，最后连贴着帝云的波纹都散成了星子。

　　湖面重归镜样，连林风衣摆的褶皱都清晰得能数线。

　　帝云的龙角垂下来。

　　它蔫蔫地趴在林风脚边，尾巴尖儿有气无力地拍着水，金瞳里的紫芒彻底褪成暖金。咕噜噜......这次的声音又软又低，倒像是被抢了糖的小兽在撒娇。

　　小滑头。林风屈指弹了弹它的龙角，柴刀上的暗红纹路跟着轻颤，方才藏着七分妖法，倒把心思全用在耍人上了？

　　帝云猛地抬头，前爪拍水溅起老高的水花。

　　它张开嘴，这次吐出来的却不是鬼脸，而是一团流转着星辉的雾气。

　　雾气在半空凝成剑形，剑柄处隐约能看见百兽纹路——正是林风在古籍里见过的百兽剑雏形。

　　你修的是兽道？林风挑眉。

　　他能感觉到那团雾气里裹着股子野劲儿，像极了深山老林里没被驯化的灵兽，难怪能引动静心湖的玄铁。

　　帝云歪头，龙角蹭了蹭他的手背。

　　雾气里突然飘出股青草香，混着点若有若无的酒香——正是历千帆那半坛酒的味道。

　　林风瞳孔微缩，忽然想起许神峰说的历前辈用半坛酒收了云兽的魂。

　　你......见过历前辈？他压低声音。

　　帝云的金瞳突然亮起来。

　　它前爪在水面划出一道光痕，光痕里闪过碎影：青衫老者坐在树桩上，坛口冒酒气；银鳞小兽扒着坛沿，舌头卷着酒珠；老者大笑，用枯枝在地上画符，符里跳出百兽......

　　原来如此。林风摸了摸它的龙角，难怪你对我这把柴刀感兴趣——上面的符咒，和历前辈画的是同一路数。

　　帝云立刻用脑袋蹭他手掌，尾巴在水里拍出欢快的水花。

　　许家天骄们早围到了湖边，许清歌的灵火在掌心跳成小太阳，许明渊的云纹剑嗡嗡轻鸣，连许昭明的罗盘都不转了，指针乖乖指着帝云，红芒软得像团棉絮。

　　这小兽倒是投缘。许神峰捋须轻笑，方才飞鸽传书被卷走的阴霾散了些，看来林前辈与我许家，倒是有几分......

　　他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

　　帝云的金鳞突然泛起刺目的紫芒。

　　这一次的光比之前更盛，像把淬了毒的剑，扎得人眼睛生疼。

　　林风的手背被龙角蹭得发疼，这才惊觉小龙的鳞片不知何时变得锋利如刀，先前的软萌全没了影子。

　　静心湖开始沸腾。

　　气泡从湖底翻涌上来，撞碎了镜面般的水面；湖水温度骤升，许小棠的玉珠烫得她松手，掉进水里；许清歌的灵火一声灭了，指尖被热气熏得发红；许明渊的云纹剑突然沉得拿不稳，砸在青石板上。

　　妖......妖气！许昭明的罗盘疯狂旋转，铜面被指针磨出火星，怎么会这么强？

　　方才明明......

　　帝云的龙尾猛地拍向湖面。

　　水花四溅间，整座湖竟像活了过来，浪头足有三尺高，卷着腥气的风扑向众人。

　　林风被浪头推得后退两步，柴刀自动出鞘半寸，暗红纹路如活物般窜上手臂。

　　他能听见刀身里的嗡鸣，这次不是不够痛快，而是——小心，有杀念。

　　帝云！他低喝一声，手按在小龙头顶。

　　帝云突然僵住。

　　它的金瞳里翻涌着两股情绪：一股是滔天的凶焰，像要把这方天地烧成灰烬；另一股却软得像团云，带着几分慌乱和无措。

　　它缓缓转头，视线越过林风，投向湖对岸的竹楼。

　　竹楼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

　　许画仙正站在案前，手中狼毫笔悬在宣纸上方。

　　他穿月白锦袍，腰间玉坠是静心湖的形状，本是副清俊模样，此刻却脸色发白，笔杆在指尖抖得厉害。一声，狼毫笔掉在宣纸上，墨汁溅开，恰好染在画到一半的云兽眼睛上。

　　帝云的龙尾突然缩紧。

　　它喉间发出一声低吼，紫芒如退潮般消失得干干净净，金鳞重新变得温软。

　　小龙蔫蔫地趴回林风脚边，用脑袋拱他的小腿，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道歉。

　　许神峰的额头渗出冷汗。

　　他望着对岸的竹楼，又看了看帝云，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许家天骄们还在慌乱收拾法器，许清歌蹲在地上捡灵火碎片，许明渊抱着云纹剑直喘气，许小棠正踮脚捞水里的玉珠——那玉珠此刻沉在湖底，正对着裂开的玄铁，隐约能照见玄铁里龙鳞的影子。

　　暮色彻底沉了下去。

　　静心湖的水不再沸腾，却比之前更凉了些。

　　林风低头看向帝云，发现它金瞳里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凶光，而那凶光的方向，正对着对岸竹楼里的许画仙。

　　林前辈......许神峰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朝竹楼方向看了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这小兽许是受了惊，我这就让人备些灵食......

　　林风没说话。

　　他摸出帕子擦了擦帝云嘴角的桂花糕碎屑，余光瞥见对岸竹楼的窗纸被风卷起，露出半幅未完成的画——画上的云兽，正和帝云生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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