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烈阳宗和余烬

　　仿佛被那第一滴血泪所唤醒，石像林中，那数以百计、形态扭曲、姿态绝望的石像，眼窝深处，竟同时开始缓缓渗出粘稠的暗红色液体！

　　一滴，两滴，三滴……

　　血泪顺着冰冷粗糙的石质脸颊滑落，在死寂的焦黑土地上晕开一片片刺目的暗红斑痕！空气中那股甜腥腐败的气息陡然浓烈了百倍，其中蕴含的绝望、怨毒、不甘的负面意念，如同实质的潮汐，疯狂冲击着众人的神魂。

　　李梦欢面色难看，捻出四枚定神符拍在四人身上，众人的脸色这才好上许多。

　　而沈璃因着紫极金丹药力尚存，倒没觉得有多不适。

　　楼当风闷哼一声，操控灵舟的手剧烈颤抖。

　　孟昶心亦是面色凝重，水灵气瞬间覆盖在她体表，为这凶煞之气所灼发出滋滋响声。

　　“不好！这些石像在活过来！”

　　楼当风最早察觉不对，他目光一凝，猛地推动控制核心，试图将灵舟拉升！

　　然而，太迟了！

　　就在他动作的瞬间——

　　咔嚓。

　　咔嚓嚓。

　　如同骨骼断裂般的细密声响，骤然从那片石像林中响起。

　　那些被灰白色粘稠苔藓覆盖的、保持着跪拜、挣扎、仰天嘶吼姿态的石像，它们灰败、布满孔洞的肢体，竟开始极其缓慢地动了起来！

　　石质的关节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呻吟。覆盖着苔藓的头颅僵硬地转动，空洞的眼窝流淌着暗红的血泪，缓缓看向了悬停在半空、如同萤火般微弱的灵舟！

　　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粘稠、仿佛凝聚了整个方壶死域所有绝望与恶意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锁定了灵舟。

　　船体猛地向下一沉，防御符光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悲鸣，彻底熄灭！

　　真正的死域，此刻才向闯入者，张开了它腐朽的獠牙。

　　骨骼摩擦声如同潮水般从石像林中涌出，那些覆盖着灰白苔藓、流淌着暗红血泪的石像，此刻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的傀儡，动作僵硬却无比执着地从焦黑的土地上站了起来。

　　“要坠了！”李梦欢掏出几道金色符咒贴在穿云鹞上，符咒神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流散，下冲之势缓和了许多。

　　“抓紧！”

　　楼当风灵气催动到极限，穿云鹞终于稳定了一丝。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那片死寂的焦土，猛地锁定石像林后方。

　　一片幽深峡谷。

　　“进峡谷！”楼当风将舟首狠狠压下。

　　灵舟载着众人，如同断翅的巨鸟，裹挟着凄厉的破空声，歪歪斜斜地一头扎向那片未知的幽暗。

　　舟身险之又险地擦过几尊正欲扑来的狰狞石像，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碎石和粘稠的苔藓碎片四溅。

　　剧烈的颠簸和撞击让船板之上天旋地转。

　　沈璃死死抓住围栏，五行环内厚土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紫黄光芒，勉强护住心脉。

　　孟昶心水蓝身影在剧烈震荡中却异常稳定，她足尖轻点，一道道涟漪般的灵力铺开卸去冲击力道，紧盯着飞速逼近的峡谷入口。

　　舟底狠狠撞在峡谷边缘嶙峋的黑色怪石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巨大的惯性让灵舟如同打水漂的石片，在布满碎石和厚厚尘埃的谷底连续弹跳、翻滚、滑行。

　　最终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和漫天扬起的灰黑色尘埃，彻底静止在峡谷深处一片相对平坦的洼地中。

　　舟内一片死寂。

　　“咳咳……咳……道爷……道爷我还活着？”

　　李梦欢灰头土脸地从一堆扭曲的金属构件下爬出来，娃娃脸上沾满黑灰，只剩下两只瞪得溜圆的桃花眼还证明他是个活物。

　　楼当风嘴角溢血，锦袍撕裂，温雅尽去，狼狈地推开压在身上的半截控制台残骸，剧烈地咳嗽着。

　　沈璃强撑着站起身，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她抹去嘴角的血迹，轻叹一声。

　　这么下去她可要常备补血的灵丹妙药。

　　而在她的感应中，那股来自石像林的恐怖锁定和恶意压迫，在进入峡谷后，竟奇异地减弱，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孟昶心拂去宫装上的灰尘，就连头上的冰晶步摇都依旧熠熠。

　　她指间绕起一缕水元，将前路的金属残骸尽数震开。

　　尘埃稍落，峡谷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两侧是陡峭高耸、色泽黝黑如同焦炭的岩壁，寸草不生，布满了风蚀的孔洞，如同巨大的蜂巢。谷底同样覆盖着厚厚的灰黑色尘埃，踩上去绵软无声。

　　这里光线极其昏暗，全靠岩壁缝隙间生长着的一些散发着微弱幽蓝、惨绿光芒的奇异苔藓和蘑菇状菌类提供照明，映得整片峡谷鬼影幢幢。

　　而此地除了众人粗重的喘息，听不到任何声音。

　　没有风声，没有虫鸣，甚至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一般。

　　那股弥漫方壶焦土的甜腥腐败气息，在这里也被一种更古老、更沉重的矿物尘埃味取代。

　　预想中的凶兽毒虫、险恶禁制，竟一概不见。

　　“乖乖……这鬼地方，安静得能听见道爷我自己的心跳……”

　　李梦欢拿出罗盘，左右一看，“那些石头祖宗好像没追进来？”

　　楼当风调息片刻，压下翻腾的气血，沉声道：“此地气息比上面更沉滞，死气盘踞如渊，却无那种暴戾的怨念。那些石像……似乎不愿，或者……不能进入这片区域？”

　　沈璃点头：“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弦骤然松弛，劫后余生的疲惫感瞬间涌上。

　　众人寻了块相对干净、背靠岩壁的巨石坐下休整。

　　李梦欢惊魂稍定，那属于阵修的本能立刻占据了上风。

　　他顾不上满身狼狈，举着他那面依旧死寂的罗盘，在谷底这片不大的洼地里踱起步来。娃娃脸上满是专注，时而蹲下捻起一撮灰黑色的尘埃搓揉嗅闻，时而仰头观察两侧陡峭焦黑的岩壁走势和那些发光的苔藓菌类分布。

　　不过须臾，他便指着两侧高耸的黑色岩壁道：“两壁夹峙，其形如棺；谷底深陷，其势如渊。此乃天然形成的大凶之穴！生气断绝，死气归藏，阴阳混淆，自成囚笼！莫说活物，就是孤魂野鬼进来，也得被这沉滞的死气给压得魂飞魄散！”

　　他又指向那些散发着幽蓝、惨绿光芒的菌苔：“你们看这些鬼磷苔和腐光蕈，古籍里可没记载过方壶有这玩意儿！这分明是地脉死气郁结万年、阴煞浸染之下才能孕育出的极阴秽物。它们散发的光，非是生气，而是死魄阴辉！活人沾久了，轻则气血凝滞，重则魂魄离体，化作这死地的养分！”

　　他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离那些发光菌苔远了些。

　　“李道长师承何处？对这风水死穴、阴煞秽物，见识当真广博。”

　　孟昶心不知何时已走到李梦欢身侧，水蓝宫装的下摆拂过冰冷的尘埃，仿佛只是随口闲聊，“寻常修士，可未必识得这鬼磷苔与腐光蕈的来历呢。”

　　李梦欢正捻着一撮黑灰研究得起劲，闻言头也不抬，随口敷衍：“嗨，小门小派，不值一提！道爷我这点微末道行，都是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在那些乱葬岗子、古战场遗址里，被各路僵尸鬼王追着屁股咬出来的！见得多了，自然认得！”

　　他脸上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却是打着哈哈巧妙地避开了师门名号。

　　孟昶心唇角微弯，却也不再追问，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沈璃背靠冰冷的岩壁，闭目调息。

　　先头的紫极金丹虽有效用，在这生机断绝之地却是如杯水车薪一般。

　　让她心神不宁的是，在进入这片峡谷后，那源自余烬道统的烙印，竟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熟悉感的波动。

　　这波动并非与外界死气共鸣，倒像是……某种残留于此地的、同源力量的微弱呼应。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楼当风和孟昶心身上，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问出了一个盘桓心头许久的问题：

　　“楼三当家，孟姑娘。你们见多识广，可曾听闻……烈阳宗与余烬，是否……有过旧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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