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是何寻岭

　　男人背抵靠在门上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死死盯着镜子。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镜子里穿着病服的人脸色虽有几分苍白，唇色却仍是浅浅的粉色，能看得出在生病住院这段时间有人将他照顾得很好。

　　可原本端方秀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面若冠玉的脸此刻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扭曲。

　　眉毛轻拧，眼睛微睁，瞳孔不住的瑟缩着，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这样的神情破坏了这张脸的美感。

　　方许望着镜子里的陌生人，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而镜子中的人也同样露出惊恐的神色。

　　“我……是谁？”男人喃喃自语。

　　完全陌生的声音，这次他确定这声音不是受伤后嗓子有问题而发出的。

　　这根本就是眼前陌生人发出的声音。

　　方许忍不住怀疑自己了。

　　“你到底是谁？”

　　他抬手捏了自己的脸，而镜子中的陌生男人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这根本就不是我的脸！

　　这……

　　这根本就不是我！

　　而是……是！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仿佛要把他狠狠拍入不可见底的深海，方许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这……是何寻岭？

　　原本坦然赴死的人此刻却活了过来，还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方许有些不能接受这陡然降临在他身上的“好运”，内心忐忑慌乱。

　　饶是从前和兄弟们讨论过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他们会怎样怎样，会过得如何如何。

　　可……

　　他是曾多次幻想过人生如果真的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再踏上这条不归路。

　　可他知道那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要不然他也不可能沦落到那样的地步，可是现在……

　　抬眸重新直视镜子里完全陌生的人，方许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他的人生真的重新来过了，顶替别人的身份重来……

　　那他就能以另一个身份重新过活了！

　　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想法一出，心却猛地一滞，镜子前的人下意识捺住心里的欣喜与激动。

　　虽说他自认为他方许不是什么好人，干过的坏事也不少，可顶替别人身份的事情……

　　十年的摸爬滚打让方许沾满了污泥，可他仅有的作为人的道德底线仍然还在。

　　冒充别人的身份重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做不到，更……

　　没有把握做到。

　　脑子里仿佛有乌云急速聚集而后天雷闪过只剩一片混沌。

　　方许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灵魂穿越？

　　是因为他死后心生悔意老天给他重来的机会吗？

　　他真的可以顶替别人……

　　“对的，他醒来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要麻烦您看一下出了什么状况！”

　　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那已经有些熟悉的声音。

　　思绪被猛地拉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床上的方许一抬头就看到了一脸担忧的孟晓絮跟在一脸严肃的医生身后，以及紧随其后的护士。

　　仅三个人看起来却有些气势汹汹。

　　“病人怎么自己起来了？”

　　医生看见病人擅自将心率监测仪拔掉有些不悦，上前就要将一只手搭在坐在床上之人的肩膀上想要把人按回去，却没想到扑了个空。

　　几乎是下意识收肩，方许躲开了医生的手眉头不自觉蹙起。

　　可视线里是一片白，方许这才回过神，敛了审视的目光，一动不动。

　　现在他已经不是方许了……

　　医生顿了一下，见病人躲开后又莫名其妙老实不动，手又往前凑按住了肩膀。

　　“病人先躺下。”

　　方许并没有立马躺下，抬头见一旁一脸担忧认真盯着医生的孟晓絮，又转头看了眼医生，心思回转这才乖乖躺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成为一个陌生人而这个陌生人也同样是出了车祸，不过总归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又是听心跳，又是掀眼皮，一通检查下来，医生眉头紧锁。

　　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方许沉默了片刻说话有些支支吾吾，“我，我是……”

　　饶是他不想顶替别人的身份，可现在他确确实实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要是他说出自己的名字，会不会被当成神经病？

　　“我是……是……”话在嘴里千回百转最后只化成一句，“我是何寻岭。”

　　说出这句话，方许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声音从口而出，还有被自己支配着的陌生的身体……

　　这一切的感觉都是那么的怪异。

　　可如今……

　　切切实实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是的，不管他的灵魂是谁，起码现在他的外形，他的身体是那个叫何寻岭的。

　　所以，他现在是何寻岭。

　　也只能是何寻岭。

　　一个问题当然不能证明早已经换了芯儿的何寻岭没有问题，医生扭头看了孟晓絮一眼又问他：“那你还记得她是谁吗？”

　　“……”

　　原本一番心理建设终于接受自己暂时成为何寻岭的方许却被这个问题问倒了。

　　她是……

　　房间里一片静默。

　　站在床尾的孟晓絮则是一脸期待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方许只觉得难搞。

　　他记得她说过她叫什么来着？

　　小……孟？

　　真是头疼，他连她的全名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呀！

　　现在他说他可能失忆了来得及吗？

　　或许失忆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又或者他直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更好。

　　见病人沉默，医生了然，又问了他一些问题。

　　“醒来之后感觉头晕吗？或者头疼不疼？”

　　方许不说话，只摇头。

　　“那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仍旧摇头。

　　“刚醒来的时候会有恶心的感觉吗？”

　　还是摇头。

　　看似是关心他身体的问题，方许一一老实回答。

　　点头yes摇头no。

　　……

　　在摇头摇得都快晕了，他才发觉病房里有片刻的安静。

　　男人疑惑，不禁抬眼正视医生。

　　他没说错什么吧？

　　可为什么医生的表情那么严肃？

　　难不成他在不经意间露馅了？

　　一串问题问下来，医生到最后只皱着眉微微点头，而后扭头对孟晓絮说：“病人可能是头部磕碰引起的短暂性失忆，具体原因明天安排拍个片子看看情况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吧。”

　　“好。”孟晓絮赶忙应声。

　　“病人还是要注意多休息，有什么情况随时呼叫，二十四小时都有护士值班的。”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孟晓絮送医生到门口，等人走远，病房又陷入一片寂静。

　　轻微的关门声，方许不知怎么心一下提起来。

　　这个小姑娘应该看不出来什么吧？

　　他紧紧盯着孟晓絮的背影，等人一转身，眼睛却已瞥向别处。

　　孟晓絮见已经醒来的人还在望着窗外发呆，眉头紧锁一脸担忧，“何律，你真不记得我是谁了？”

　　“……”方许拒绝交流，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给。

　　少说少错。

　　主要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何寻岭是一个怎样的人，万一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露马脚了怎么办？

　　“何……”

　　孟晓絮话还没出口，方许就冲人摆了摆手，示意不要说话。

　　减少交流你好我好大家好。

　　更何况一个陌生的声音从他口中出来，仿佛这个人在他耳边说话他还看不见这种感觉很奇怪。

　　“我……”

　　方许背过身，脸又朝孟晓絮更远的地方扭。

　　我不听我不听……

　　“那个……”

　　嘶——！

　　已经很好脾气的男人忍无可忍正待发火，便听到一句让他无法开口的话。

　　“我是想问您饿了吗？”

　　“……”

　　孟晓絮明显感觉到眼前失忆了的“何寻岭”没那么抗拒，继续道：“要不然我先去给您买饭？”

　　原本还强硬的人气势陡然弱了下去。

　　不说还好，一说他才觉得自己浑身没有力气。

　　今天之前他为了逃命可是一顿饱饭都没有吃过。

　　现在有人给他买现成的那当然乐意至极！

　　陌生的声音从自己嘴里出来，方许还是觉得别扭。

　　可他总不能一句话都不说，更不能当哑巴呀！

　　“嗯嗯……”清了清嗓，方许稍微偏头瞄了孟晓絮一眼而后点头，“麻烦你了。”

　　孟晓絮本来还以为自己会被拒绝，可看着坐在病床上的人谨慎还有些心虚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失忆的何律还有一点可爱哎！

　　要是何律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嗯嗯！

　　孟晓絮意识到自己想了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赶紧打住，收敛了脸上止不住的笑容温声对背着她的人说：“那就先麻烦您先等我一会儿了。”

　　方许当然不会知道孟晓絮心中所想。因为心虚，他不敢看孟晓絮，只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身后是一片安静，坐在床上的人有些好奇，刚扭过头就听到开门的声音，再一抬眼门已经关上了。

　　“呼……”

　　方许猛松一口气。

　　要命了！

　　他怎么可能成为何寻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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