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一场被大雨撕破的梦

　　夏洛合上手中那份由伊瑟整理、满是银帆镇居民对“万象”好评的报告，轻轻放在书桌上。

　　他决定亲自走下去，摘下“微光工坊之主”的光环，仅仅作为一名观察者，带着塞拉和霜刃，真正踏入这座因他而改变的小镇，去倾听那些报告之外的真实声音。

　　银帆镇的街道比王都狭窄，铺着略显凹凸不平的青石板，空气中混杂着海风的咸腥、渔获的鲜味以及铁匠铺传来的煤烟气息。

　　这里的喧嚣与王都截然不同，更市井，也更鲜活。

　　变化同样无处不在。夏洛看到，码头搬运工的休息间隙，不再是单纯地蹲在角落抽烟发呆，而是三五成群，脑袋凑在一起，盯着其中一人手中的“万象”屏幕，时不时爆发出粗犷的笑声或激烈的争论，大概又是在讨论哪个角色的色一些。

　　“橡木桶”酒馆里，凯茜大婶乐呵呵地一边擦着杯子，一边听着老主顾们唾沫横飞地讨论《凡人修魔传》的最新剧情。

　　“要我说，汉力那小子就是太怂了！换我老杰克有那小绿瓶，早就……”

　　一个老渔夫的话被众人哄笑着打断。

　　“得了吧你，昨天见到镇长的税务官，跑得比海狗还快！”

　　酒馆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甚至连吟游诗人也与时俱进，开始尝试将柿子中一些小说的片段编成朗朗上口的船新版本。

　　毕竟夏洛也没收版权费，自然也是让这些吟游诗人们找到了空子。

　　行走在日渐繁华的小镇中，夏洛感受着欣欣向荣的气息。

　　塞拉好奇地观察着一切，她注意到一个卖鱼妇人在摊位间隙，正用沾着鱼鳞的手指笨拙却认真地在“万象”屏幕上划动着，似乎是在“微光论坛”的“海鲜市价”版块发布今天的货品信息。

　　霜刃则一如既往地警惕着四周，但她锐利的目光也偶尔会被路边孩童哼唱“阳光彩虹小白马”时发出的纯真笑声所吸引。

　　然而，当夏洛一行人走出小镇，踏入镇外那片倚着山坡、俯瞰着海湾的农田时，那种科技与生活交织的鲜活感，迅速被一种更为原始和沉重的现实所浸染。

　　时值收获季，金黄的麦浪在带着咸味的海风中起伏。

　　许多农夫正在田间劳作，与镇上所见类似，不少人腰间都别着“万象”，外放着小说。

　　夏洛走向一位正在田埂边休息、看上去约莫五十岁上下、脸上刻满风霜皱纹的老农汉克。

　　汉克见到衣着体面的夏洛等人有些拘谨，下意识地想藏起手中的“万象”。

　　夏洛连忙露出和善的笑容，用本地口音打了个招呼，表示自己只是随便看看，然后询问起老汉克万象的使用感受。

　　提到“万象”，老汉克浑浊的眼睛里顿时有了光，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

　　“哎呀，这位贵族老爷，您可说着了！万象可真是个好宝贝！”

　　他兴奋地拍着大腿，手舞足蹈起来，仿佛遇到了知音。

　　“以前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子没劲的很，天天不是讨论谁家媳妇胸更大，就是讨论谁又偷看了翠西洗澡。”

　　“现在好了，听着里头讲的故事，什么汉力啊、肖恩啊，嘿！”

　　“感觉时间过得飞快，抡起锄头都格外有劲！”

　　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分享秘密的窃喜。

　　“就好像……好像自己也跟着里头那些大人物一起闯荡哩！”

　　他越说越起劲，甚至开始热火朝天地和夏洛讨论起剧情。

　　看着一个终日与土地打交道的老人，如此自然地道出小说主角的名字和台词，夏洛心中感慨万千。

　　万象确实如他预想的那样，为这些最朴实的劳动者打开了一扇窗。

　　就在这时，天色悄然变得阴沉，远处的海平面上空聚集起铅灰色的乌云，隐隐传来了雷声。

　　一阵疾风刮过，吹得麦秆弯下了腰。

　　“哎呀！要下雨了！”老汉克猛地跳了起来，脸色瞬间从方才的兴奋转为焦急。

　　“坏了坏了！得赶紧收麦子！淋湿了可就全完了！交不上租子，理查德男爵那狗曰的可要扒了我们的皮！”

　　他手忙脚乱地收起“万象”，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冲向自家的麦田，开始疯狂地抢收。

　　夏洛的目光随之转向不远处另一块田。

　　一个看起来更年轻的农民，似乎完全沉浸在《贝克街神探》的离奇案件中，对即将到来的暴雨浑然未觉。

　　老汉克一边拼命挥动镰刀，一边朝那个年轻人焦急地大喊。

　　“汤姆！你个蠢驴！还听！快收麦子啊！淋湿了交不上租子，你想让你母亲和妹妹饿肚子吗？！”

　　汤姆恍然惊醒，拔腿就跑，差点把鞋都跑掉了。

　　风雨欲来的紧迫感，交租的压力，与那个仍沉浸在故事中的年轻农民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那句“交不上租全家都得饿肚子”，像一记重锤，敲碎了刚才因小说讨论而营造出的短暂梦幻。

　　然而人力终究难敌天时，即便第一时间抢收，倾盆骤雨还是冲毁了老农最后的希望。

　　“我的麦子！我的麦子啊！”

　　老汉克像被抽走了魂魄，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他不再是从容的讲述者，而是一个在与命运抢时间的战士。

　　他徒劳地试图将一片被风雨打弯的麦穗扶起，用他粗壮却此刻显得无比笨拙的身体遮挡狂暴的雨点。

　　雨水瞬间浸透了他破旧的衣衫，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流淌而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捂不住……捂不住啊！”他绝望地嘶吼着，声音在暴雨中显得微弱而破碎。

　　他看到成片的麦秆在狂风骤雨中倒伏，金色的麦穗陷入泥水之中，那是他一年的心血，是全家人活命的口粮，是缴纳沉重租税后能否有盈余的希望。

　　他猛地扑倒在地，几乎是用整个身体趴在一片倒伏最严重的麦子上，双臂死死搂住，仿佛这样就能从老天爷手里夺回一点点收成。

　　那场景，悲壮得令人心碎——一个渺小的人类，在用他微不足道的肉体，试图对抗整个天地的狂暴。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兴奋地和夏洛讨论着小说里主角的逆袭，眼中闪烁着对虚幻世界的光彩。

　　而现在，虚幻的精彩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夏洛脸上的笑意悄然隐没。

　　他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这突兀而真实的一幕。

　　温暖的阳光被铅灰色的乌云吞噬，和煦的海风变得冷冽刺骨。

　　老农汉克绝望的嘶吼，暴雨无情的冲刷。

　　塞拉眼中流露出思索。

　　霜刃则依旧沉默，但按在剑柄上的手微微紧了一下。

　　骤雨如狂狼拍打，摧毁着稻田上的麦穗，也撕裂了夏洛的心头。

　　他之前的欣慰和成就感，在此刻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是的，“万象”成功了。

　　它极大地丰富了人们的精神世界。

　　但是，然后呢？

　　故事听得再入迷，锄头挥得再有力，当暴雨来临，当交租的日期逼近，他们依然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土地不属于他们，沉重的租税压在身上，一年的收成依然要看老天爷的脸色。

　　一部“万象”，一个精彩的故事，并不能直接让麦田增产，也不能改变他们被剥削的地位。

　　精神世界的富足，并没能丝毫改善他们窘迫的物质条件。

　　该是苦哈哈，还是苦哈哈。

　　“精神食粮……无法替代真正的粮食。”

　　夏洛望着在雨中狼狈抢收的模糊身影，喃喃自语。

　　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带来了一场精神的盛宴，但却没有改变餐桌本身。

　　如果无法从根本上提升这些最广大底层民众的生产力和生存状况，那么“万象”所带来的，或许只是一种……短暂的梦？

　　而梦幻泡影破灭后，残留的只会是现实的无奈和残忍。

　　“塞拉，霜刃，我们回去。”

　　夏洛转身，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但他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和坚定。

　　一个模糊而庞大的构想，开始在他脑海中酝酿。

　　或许，“万象”的下一个阶段，不应该仅仅局限于提供信息和娱乐。

　　它应该成为一种力量，一种能够真正作用于现实，帮助像老汉克这样的普通人，能够更从容地面对暴雨、更有底气地交上租子、甚至最终能改变自身命运的力量。

　　这场不期而至的雨，浇灭了他因成功而产生的些许自满，却点燃了更深层次的思考与野心。

　　回工坊的路上，夏洛沉默不语，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整合手头的资源，切实的改善影响到这个世界，让微光真正照亮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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