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改名，只是开始

　　杨建设和郑淑芬......他们此刻在哪里？

　　在做什么？

　　他们知道，他已经回到了亲生母亲身边吗？

　　知道他已经决绝地，抛弃了那个他们强加给他的名字和身份吗？

　　他们......会不会甘心就此罢休？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他的心口，让他刚刚获得一丝平静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迅速压下这个念头，不想让母亲察觉。

　　但那双重新望向湖面的眼睛深处，却悄然染上了一层极淡的、不易察觉的阴霾。

　　改名，只是开始。

　　而那两个窃取了，他二十八年人生的罪犯，真的会允许他如此轻易地，就走向新生吗？

　　疗养院的起居室里，安静得能听见阳光流淌的声音。

　　厚重的落地窗，把外面的一切喧嚣都隔开了，只留下满室暖融融的光。

　　那张厚重的红木茶几上，往日里冷冰冰的商业文件和报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铺了满满一桌子的“回忆”。

　　有些边角，已经泛黄卷曲的老照片、被擦得能照出人影的军功章、一本本用牛皮纸仔细包着边角的日记本，还有一沓沓用细绳捆好的信，上面的字迹，有的力透纸背，有的清秀婉约。

　　谢清瑶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从里面拿起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站在一片空旷的操场上，身板挺得像小白杨，笑得特别敞亮，眼神干净又坚定，像藏着星星。

　　“儿子，你来，”

　　她的声音有点微不可察的发颤，手指轻轻摸过照片上，那张年轻的脸，

　　“这就是你爸爸......乔震......拍这照片那会儿，他才刚进部队，满打满算也就十八......你看这眼神，这眉骨，跟你现在，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乔军就坐在她旁边，目光紧紧锁在那张照片上。

　　那张陌生的、却又莫名熟悉的脸，那双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像一颗子弹，猝不及防地正中他的心口！

　　一种奇怪的、来自血液深处的悸动，唰地一下窜遍了他全身！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伸出手，特别小心地，接过了那张薄薄的照片，指尖控制不住地、极轻地划过照片上父亲的轮廓。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乔军的声音有点干，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渴望。

　　“他啊......”

　　谢清瑶的嘴角弯了起来，那笑容里缠着太多的温柔和想念，眼神好像已经飘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是个真真正正的英雄......可有时候吧，又傻乎乎的，特别逗......”

　　她说着，又拿起一枚金灿灿的“一等功”勋章，沉甸甸的，上面似乎还留着点说不清是硝烟还是岁月的气味。

　　“这枚章，是他二十岁那年，在一次边境排雷任务里拿命换来的。

　　他带着一个小队，硬是从死神手里扒拉回来几十个村民......自己差点就......”

　　她的声音猛地哽住，停了一下，才又用力地说下去，

　　“可他从来不爱提这些。总说，当兵的，干的就是这个，没啥可显摆的。”

　　她又翻开一本，页面已经泛黄发脆的日记本，上面是乔震一笔一划、力道十足的字：

　　“1995年3月15日，晴。

　　清瑶怀孕了！我要当爸爸了！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

　　希望是个儿子，像我一样结实！以后也送他去当兵！保家卫国！不过女儿也好，像清瑶一样漂亮温柔......

　　不管男孩女孩，都是我的宝贝！我要好好训练，多立功，给孩子做个好榜样！......”

　　乔军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几乎能透过这简单直白的字句，看到那个年轻的军人，得知自己即将成为父亲时，那种最纯粹、最滚烫的喜悦和期待！

　　那份沉甸甸的父爱，隔了整整二十八年的光阴，就这么不管不顾地、重重砸进了他的心里！

　　谢清瑶又拿出一叠信。

　　有的是乔震，从前线寄回来的家书，字里行间，全是铁汉的柔情和，对自己连面都没见过的孩子的絮叨；

　　有的是乔震牺牲之后，他的老战友们写给谢清瑶的，信里仔仔细细地，写着乔震在部队里怎么不要命地训练、怎么在战场上护着战友、最后又是怎么壮烈牺牲的......

　　“你爸爸他啊......把情义看得比命都重。”

　　谢清瑶的声音里浸满了回忆，

　　“有一回，队里来个新兵，年纪小，想家想得半夜躲被窝里哭。你爸知道了，没骂他，反倒陪他聊了大半夜，第二天偷偷把自己那点津贴全塞给人家，让他寄回家......

　　他说，当兵的人，心里装着家，脚下才有根，才懂得为谁扛枪......”

　　“他枪法神着呢，是全师都有名的神枪手，弹无虚发......”

　　“他爱唱歌，兴致上来了就吼两嗓子，调子能跑到天边去，可嗓门亮，拉歌的时候全靠他撑场子......”

　　“他馋我做的红烧肉，每次休假回来，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喊进来了，‘清瑶，红烧肉炖上了没！’......”

　　“他......”

　　谢清瑶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声音时而柔软得像羽毛，时而又哽咽得说不下去，时而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乔震的样子，就在她这带着泪又带着笑的讲述里，在这些褪色的照片、冰凉的勋章、写满字的日记和信纸里，一点点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真实。

　　他不再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名字。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会笑会闹、重情重义、顶天立地的英雄！

　　是一个深爱妻子、无比期待孩子降临、却永远错过了的父亲！

　　乔军安安静静地听着，看着，手指一遍遍抚过，那些带着父亲痕迹的物件。

　　他好像看见了，那个在练兵场上汗如雨下的年轻士兵，看见了那个在枪林弹雨里，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战士，看见了那个在深夜灯下，咬着笔头给媳妇写家书的丈夫，看见了那个傻笑着幻想孩子将来会什么样的爸爸......

　　一种他活了二十八年从未有过的、强烈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像温热的潮水，把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他从没见过父亲，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正“认识”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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