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我为你清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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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茶客手中的粗瓷碗磕在桌上,溅出几滴褐色茶汤。

  “还有那榜眼李狗蛋!他设计的药碾子,能将药材研磨得更细,出药率和吸收率都提升了三倍!防疫站就是靠这个,才把药价打下来,救了多少穷苦人的命!”

  隔壁桌的老妪抹着眼泪:“我孙子那药,原来十文一剂,如今五文就够……”

  “榜单前十里,那个第三名,改进了纺车,让布匹产量翻了一番!那个第七名,绘制了京城地下水脉图,找到了三处新的甜水井源头……”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实打实的功绩。

  不像经义文章那般虚无缥缈,而是直接关系到每个人的吃穿用度、身家性命。

  舆论的风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逆转。

  “这哪里是匠奴?这分明是为国为民的实学真才!”

  “是啊!读了半辈子圣贤书,能让地里多长一粒米吗?能让病人少一分痛苦吗?”

  “我看,这才是真正的‘进士’!经世济民之士!”

  “实学真才”四个字,如同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民间的热情。

  当赵侍郎还在府衙咆哮时,他口中的“匠奴”,已被百姓们奉为了新的英雄。

  朝堂之上,暗流汹涌。

  首辅赵崇安联合了整个翰林院,以赵崇安为首的一众老臣,联名上奏,痛斥匠籍科“以奇技淫巧乱国本”,并悍然发起了挑战——举办一场“经义大比”。

  他们声称,要让天下人看看,究竟是圣贤经义能安邦定国,还是工匠之术能治理天下!

  消息传出,楚云栖舒只是淡淡一笑。

  大比之日,设在国子监。

  夜议乾清宫,皇帝凝视地图良久,忽问:“若南河再发大水,旧堤能撑几日?”

  工部尚书支吾难答。

  皇帝冷笑:“纸上谈兵易,治水安民难。明日午时,宫外演武场,两院各造一桥,三日为限——谁先成且承重者胜。”

  大比当日,翰林学子们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将格物院的新贵们驳得体无完肤。

  楚云舒走上高台,面对黑压压的学子和勋贵,声音清越:“尚书大人与诸位学士的挑战,格物院应了。但既然要比治国安邦的真本事,规矩,也得改一改。”

  工部尚书冷哼一声:“你想如何?”

  楚云舒环视全场,朗声道:“今日三题,不由你我而出,皆由百姓出题!”

  她话音刚落,台下便走上三人。

  第一位,是个皮肤黝黑、满手老茧的河北老农。

  他看着台上衣冠楚楚的官员学子,声音沙哑地问:“俺们村年年发大水,堤坝修了又垮,垮了再修,就想问问各位大人,这水,到底要怎么治,才能让俺们活下去?”

  翰林院的学子们顿时一愣,张口便是“天人感应”、“王者行仁政则风调雨顺”,引来台下一片嘘声。

  王石头大步上前,拿起石灰在黑板上画出简易地图,口中念念有词:“筑坝并非唯一之法,更要疏浚。此处当建分洪渠,引水入洼地;彼处需设减压闸,分流冲击。堤坝根基,当用三角支撑,外覆水泥……”他口中的每一个词都新鲜而有力,一套“渠坝分流、以疏代堵”的理论,听得那老农双眼放光,连连点头,粗糙的手掌拍在膝盖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第二位,是个来自疫区的医童,眼神里还带着挥之不去的恐惧。

  他问:“瘟疫来了,药材飞涨,穷人只能等死。请问大人,如何让所有人都看得起病,吃得上药?”

  学子们又开始讲“清心寡欲”、“焚香祷告”,被百姓的怒目瞪了回去。

  这一次,上前的竟是沈清梧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婢女青衿。

  她走向黑板,写下一行字:“丰年重田赋,灾年减丁税;疫区三年免税,并设官仓平粜,以稳药价。”

  她口齿清晰,将税负平衡、定向补贴、国家储备等概念娓娓道来,逻辑之严密,数字之精确,让户部的官员都听得冷汗直流。

  一个婢女,竟通晓如此精深的经济之学!

  第三位,是个女学塾的学生,她大胆地质问赋税不公、男女不同工同酬的问题。

  三问过后,翰林院一方,鸦雀无声。

  那些饱读诗书的学子们,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满腹经纶在真正的民生疾苦面前,是何等苍白无力。

  经义大比,格物院完胜!

  比赛开始。

  工部那边,堪舆的,卜卦的,选吉时的,为了用哪块奠基石就争论不休。

  而格物院这边,王石头带着一群匠人,热火朝天地搅拌着砂石、水泥,浇筑进模具。

  铁铲碰撞声、水流哗啦声、号子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湿石灰的刺鼻气味,手掌触之粗糙灼热。

  三日后,格物院的水泥桥已然成型,坚固地矗立在那里。

  而工部的传统石桥,连地基的坑都还没挖利索。

  皇帝亲临现场。

  一辆满载巨石的重型马车,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驶上水泥桥。

  车轮滚滚,碾过桥面,发出低沉的震颤,桥身纹丝不动!

  “好!好一个水泥!”皇帝龙颜大悦。

  就在此时,一名御史猛然出列,痛心疾首地跪下:“陛下!此乃奇技淫巧!惑乱人心,败坏风气,非治国正道啊!”

  满朝附和之声正欲响起,一道冰冷如铁的声音,却斩断了所有喧嚣。

  裴衍缓缓出列,目光直视龙椅上的皇帝,声线平直,却带着千钧之力:

  “启禀陛下。去年河北洪灾,传统土石堤坝共计溃堤三十七处,淹没良田百万亩,流民近十万。而格物院在南岸试建的一里水泥长堤,仅有一处微裂,护佑堤后万家灯火,无一人伤亡。”

  他顿了顿,森然的目光扫过殿中所有反对者,一字一顿地问道:

  “请问诸公,何为淫巧,何为真治?”

  一语出,满殿寂然。

  当晚,翰林院掌院学士邓远上了一道请辞的奏折。

  折中写道:“老臣守礼半生,却见礼不能活人。今老而无用,愿退位让贤,让位于能救苍生者。”

  皇帝未准,却下了一道意味深长的旨意,破格将王延志那位以才学闻名的女儿,录入了女学塾,担任教习。

  夜深人静,楚云舒收到了王府送来的一封匿名信。

  信封里没有信纸,只有半块被烧焦的《女诫》残页。

  残页的背面,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着一行字:

  “谢先生授业。”

  楚云舒捏着那半块残页,指尖传来焦纸的脆裂感,心中百感交集。

  也就在这一刻,她脑海深处似有雷霆炸响——王石头的水泥、李狗蛋的药碾、排水渠的设计……这些碎片忽然串联成网,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涌上心头。

  她喃喃道:“原来如此……不是单一技艺,而是……体系。”

  她转头看向身旁一直默默守护的裴衍,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与兴奋:

  “裴衍,我要建一座……不淹城。”

  他正在擦拭绣春刀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幽深的眸子映着窗外的月光,也映着她亮得惊人的眼睛。

  他没有问那是什么,也没有问该怎么做,只是将刀缓缓归鞘,发出“噌”的一声轻响。

  “我为你清路。”

  京城的欢庆气氛尚未散尽,春日暖阳融化了最后一丝残雪,空气里开始弥漫起潮湿的泥土气息,夹杂着新草萌发的清芬。

  然而,在那看不见的角落,融雪正悄然汇聚。

  护城河的水面每日高出一分,河边老屋的墙根开始泛潮,青石板下传来细微的汩汩声,像大地深处的低语。

  南岸那段由水泥筑成的堤防依旧坚固如初,而北岸的传统土坝,裂缝正无声蔓延。

  新旧之争,尚未终结。

  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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